齐长城的军事文化特色
刘庆齐
长城是春秋战国时期修建的巨型军事防御工程。自秦统一中国2000多年来,它因地处中原腹地而失去防边固圉的实际作用,且在自然和人为力量的破坏下逐渐倾圮倒塌,以致人们对它的印象日趋淡漠,史籍中也鲜见关于它的记载。这条蜿蜒在齐鲁大地上的土石巨龙的真实面目,是近些年来在广大学术研究者和齐文化爱好者的共同努力下才全面揭开的,目前有关它的研究正在逐步走向深入。那么,齐长城具有什么样的特色呢？
其一,齐长城是农耕文化与海洋文化共同作用下的产物。中国历史上修建秦、汉长城,金长城和明代长城主要是为了防御边疆游牧民族的袭扰,筑墙“以限戎马之足”。它是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矛盾运动的产物,两种文化都在它们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迹。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群雄兼并的历史环境,令各诸侯国修筑的长城分别具有防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和中原各国间军事斗争的不同功能。属于前一类的,有燕长城、赵北长城、秦昭王长城。燕长城“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赵北长城则是赵武灵王破林胡、楼烦后所置,“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属于后一类的有楚长城、燕南长城、赵南长城、魏河西长城、魏河南长城、秦河西长城、中山国长城和齐长城。春秋战国时期大多数诸侯国都是在受到严重安全威胁的地区依据山地、河流情况修筑一段长城,并未形成闭合形国防工程体系。齐长城的修建则充分发挥河流、海洋、高山的优势,形成了由济水(今黄河)、齐长城、黄海、渤海构成的环闭防线。燕王曾说过:“吾闻齐有清济浊水可以为固,有长城巨防足以为塞,诚有是乎?”可惜他漏掉了茫茫大海。在当时,除了琅琊作为南北沿海航线的北方终点港,可以供大型船队停泊外,琅琊以北的黄海、渤海海道还未通航。而齐长城恰好在琅琊附近入海,其防御水上力量较发达的吴、越、楚国的目的是十分明显的。齐长城的建设时间要晚于公元前485年吴齐海上之战以及随后不久越王勾践迁都琅琊，这说明在来自海上入侵的严重威胁面前,齐国赋予这一庞大的军事工程更为繁重的任务。集山地防御、河流防御和海洋防御特点于一身,这是其他任何春秋战国时期长城所不具备的特点。
其二,齐长城体现了齐国兵学的积极进取精神。齐国兵学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发达的地域性兵学学派。我们在今天所看到的大量齐国兵学文献中,贯穿着一种重视城防,提倡积极防御的进取精神。《孙子兵法》出现于攻城器械尚不十分发达的春秋末年,它把攻城视为“不得已”之举,着重提倡野外运动作战；其余《孙膑兵法》《六韬》及《管子》论兵诸篇等也都否定消极的防御思想,由此形成齐国兵学的传统。而且,我们还注意到,齐国历史上三度国势强盛,除姜太公开国、齐桓公和管仲中兴,还有齐国威、宣二王在位的时期。威、宣二王又是大规模修筑齐长城的主持人。那么,修筑齐长城是否表明他们对齐国兵学积极进取精神的背叛,或者表明威、宣二王时已国力衰退到需要一道高墙来保护自己的程度?我认为,过去一说长城,许多从事军事理论研究的人都把它看成了消极防御思想的产物。这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误解。事实上,无论是内地长城还是边疆长城,都具备防御依托和进攻出发阵地的双重功能,是古代历史上战场建设的杰出典范。长城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完全看人如何运用它。以汉代长城为例,当汉王朝无力出击与匈奴在大漠草原上交锋时,就依托长城实行态度消极的防御,而在它组建起大规模骑兵集团,具有远程奔袭作战能力时,长城及沿线郡城关塞就成了骑兵部队的进攻出发地和重要后勤补给站。至于齐长城,一开始修建时主要沿边境延伸,随着齐国以长城为跳板和补给基地不断向南扩张,在齐长城之南又出现了新的军事要郡和一道道防线。可见这道长城应当是齐国上升时期的踏脚基石，是齐国兵学积极进取精神的体现。
其三,齐长城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军事防御工程的特点。自秦朝统一中国,并修建秦长城以后,内地诸长城大都失去昔日的防护作用,其盘旋出没于偏僻的深山野林之中的墙体千百年来无人维修,在自然和人为破坏下逐渐消失。但齐长城却由于晚清山东地主团练防御捻军武装的需要,在个别地段进行过维修。锦阳关长城、长城岭长城、张夏谷地长城都在这一时期进行过维修。其建筑风格、建筑方法与春秋战国时的齐长城已有很大的不同。简单地称这些维修过的长城为齐长城是不妥的,但这些晚清军事工程建筑仍然有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如果我们的眼光不仅仅局限于齐长城本身,而是把齐长城、沿线关隘、山寨作为一个防御体系的整体看待,将会发现其更为丰富的军事文化内涵。这既有利于对博大精深的中国古代军事文化做更深入的研究,也为今人开发祖先留下的丰厚军事文化遗产开辟了更广阔的空间。
（作者为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副秘书长、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与战略研究部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