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利则动 不利则止
——孙武的战争与经济关系论
张德勇
孙武认为,研究战争,必须考察战争与经济的关系。在《孙子兵法》第一篇里明确地把战争与政治、经济联系起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死生之地”,主要指的是经济;“存亡之道”,主要指的是政治。这段话意在告诫人们,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指导战争,对于敌我双方的经济、政治情况,必须认真加以研究。在经济对国家安全变得日益重要的当今时代,从军事哲学的视角探讨一下《孙子兵法》中关于战争与经济关系的论述,仍可以获得许多有益的启示。
一、孙武认为,战争归根结底是为了经济利益
孙武生活的春秋时代,那些取得霸主地位的国家,无不有相对强大经济的支撑。在那个时代产生的《孙子兵法》,已经把战争的根源归结为经济利益。
一切战争,从根本上说,都是为着十分明确的物质的阶级的利益而进行的,经济利益是战争追求的最终目的。《孙子兵法》十三篇,除《形》篇之外,有十二篇都出现了“利”字。特别是在《作战》篇中还出现了“国利”这样一个概念,表明孙武是从国家利益的高度考虑战争的。可以说,《孙子兵法》是以“利”贯之的,是围绕着“利”字展开的。春秋时期的争霸战争,为以后的统一中国、建立中央集权的地主阶级专政创造了条件,是符合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孙武作为称霸战争的拥护者和执行者,他的军事理论反映的是新兴地主阶级统一中国的政治要求,其中所讲的“利”,当然是新兴地主阶级的“利”,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利”,是应该肯定的“利”。也就是说,孙武所讲的“利”,首先和主要的是新兴地主阶级经济利益。
在孙武看来,既然世界上不存在脱离以“利”为目的战争,那么无论是决定进行或不进行某一战争,还是在战争进程中决定采取或不采取某一行动,都必须贯彻这样一个军事哲学原理:“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孙武认为,只有这一条才是“安国全军之道”。为了贯彻“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这一具有普遍意义的战争原理,孙武提出了以下方法论原则:第一,对待战争,必须持慎重态度。孙武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强调不能感情用事、轻率地发动战争。这是因为,“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但“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国家都灭亡了,不复存在了,自己的经济制度、经济利益还从何谈起!因此,孙武强调,一定要“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做到没有“利”就不要兴师动众,不能得胜就不要盲目用兵,不遇危迫就不要进行战争。第二,计划战争,必须从“利”字出发。为此,就应全面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分析比较敌我双方天、地、道、将、法谁优谁劣,真正制定出一个对我有利的战争计划,然后才付诸实施。孙武说:“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往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这里的“计利”,讲的就是战争计划一定要突出“利”字,体现“利”字。这里的“因利而制权”,讲的就是要造成有利于我的战略态势。第三,实施战争,要力求不战而胜。孙武认为,“必以全争于天下”,在争夺天下时追求全胜,才是战争的理想境界。何谓全胜?就是个敌国举国来服,令敌军举军来降。如何全胜?谋攻。怎么去以谋攻敌?“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为什么要力主谋敌?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兵不顿而利可全”,不用钝兵血刃而得到国富强兵之利。
综上可见,孙武认为的经济利益是战争的根源。孙武的军事实践,也贯彻了他的“战为利”的思想。
二、孙武认为,经济是战争的物质基础
从孙武的有关论述中可以看出:战争对经济的依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必要的经济基础是进行战争的先决条件,二是战争严重地消耗乃至破坏国家经济力量,会造成可怕的政治后果。
孙武指出:“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这话虽然是就后勤保障而言的,强调的是军队必须有可靠的后勤保障。但是,后勤保障依赖于国家的经济力量,国家的经济力量又与国家的经济制度密切相关。所以,孙武此言,也间接地说明了战争对国家经济的依赖性。只有大力发展经济,富国强兵,具备一定的物质基础,才有条件进行战争,才不至于造成军队物质条件的匮乏,导致军队战斗力的丧失。另一方面,孙武也非常强调战争会严重消耗国力的一面。如果不考虑国家的经济力量而无限度地进行战争,那就会使军队“钝兵挫锐”,令国家“屈力殚货”。正因为战争严重地消耗国家的经济力量,所以战争指导者对此就一定要心中有数。所谓“多算胜”,其中就包括着战争对国家经济力量消耗的计算。
孙武根据春秋及其以前冷兵器战争对物资消耗的情况,建立了这样一个战争消耗的数学模型:“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甲车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有了这样一个基数,出兵多于或少于十万,每天的物资消耗便可很容易地推导出来。一定兵力每天的物资消耗知道了,一个月、一年的消耗便易于计算出来。战争对国家经济的巨大消耗,必然会破坏国家的经济秩序。对此,孙武也进行了量化。“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说是出动十万军队到千里之外作战,就会有七十万家老百姓因服务于战争,而不能从事农业生产。一面是战争消耗,一面是因战争打乱了社会生产秩序而造成的粮食总产量的减少,国家经济力量的降低就可想可知了。
孙武强调,他之所以重点地突出地论述战争对经济的破坏,原因在于“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害与利是对立的统一,是相互联系着的。用兵是为了争霸,战胜对发展社会经济有利;但是不了解、不控制战争对经济消耗的度,就会事与愿违,得到相反的后果。“军争为利,军事为危”,利与危必须都要看到,不能见利忘害,也不能见害忘利。孙武透过对战争与经济关系的考察,提出应该建立“智者”型的“必杂于利害”的思维方式,即辩证的思维方式。孙武说:“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认为只有有了“必杂于利害”的思维方式,预想之利方可得到,出现之患方可解除。“必杂于利害”,不仅是思考战争与经济的关系应该具有的思维方式,而且是思考所有军事问题时都应该采取的思维方式。
三、孙武认为,经济制约战争,战争也可以促进经济的发展
孙武之所以主张实行速战速决战略,并把它看作是当时最佳的战略选择,主要是从经济的原因考虑的。孙武考察了历史的现实的战争,总结了战争经验,说:“兵闻拙速,本睹巧之久也。”他甚至断言:“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在生产力比较低的春秋时代,只有速决战,才能减少战争对国家经济力量的消耗,做到“役不再籍,粮不三载”,保持国家的人财物力,使民众能够生活下去。而战争时间的持久,势必会大量消耗国家的经济力量,使国家力屈财殚,绝民生路,以致引发不可收拾的社会政治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家还会有什么利益可言呢?因此,孙武得出以下结论:“兵贵胜,不贵久。”
应该指出:孙武主张速战速决,但并不一概排斥持久,就像他力主“谋攻”但并不拒绝力攻一样。他只是强调,速决和持久比较起来,前者比后者更为有利。应该“贵”速胜而不要去“贵”持久。“贵”者,更为重视之意也。“不贵久”不是拒绝持久,而是不要像重视速决那样去重视持久。何以见得?在《用间》中,孙武有这样的话:“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就含有持久战的意思。这里的“相守”绝不是和平时期,因为“守”(防御)是攻守这两种基本作战类型中的一种;“数年”显然也不是短时期的速战速决,怎么说也算持久战了。吴军多年在楚国的东境骚扰,消耗疲惫楚军,最后一举攻入楚都,就是“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的例证。
战争不是孤立的社会现象,战争的胜负与经济有密切的关系。这种紧密的关系,当然首先为军事家们所感知。于是,孙武面对“军无粮食则亡”这种极为严酷的现实问题,强调战争指导者必须考察战争与经济的关系就成为必然。孙武在思考这两者关系时,发现一切战争都是为“利”(经济利益)而进行的,因此必须坚持“合于利则动,不合于利则止”的原则。在具体的战争行动中,也应该对此原则一以贯之。战争消耗巨大,对此必须心中有数,并在战争中采取有效措施以确保军队后勤保障。同时,还需预防消耗过度。否则,将会引起社会政治危机,违背战为利的本意。
“战胜而益强”,孙武认为这是处理战争与经济关系应该达到的最佳境界。孙武的这些见解,在千百年后的今天仍不失其思想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