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民族战争观之镜
——齐长城文化管见
朱晓梅 曹亚峰
中国清朝文学家姚鼐的著名游记《登泰山记》中载:“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这里所说的古长城,即当今中国发现的最早的长城——齐长城。
齐长城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它是冷兵器时代的杰作,是齐国的一项巨大的综合防御体系。本文试图从战争与文化的角度,对齐长城所孕育的文化作一研究,进而揭示华夏民族独特的战争观。
一、齐长城文化的界定及其与战争的关系
从静态的历史角度来看,齐长城文化是中国历史文明进程中,以齐长城为背景、直接或间接以其为主体所创造的一切精神产物。
而战争等暴力现象始终伴随着人类文明化的进程,并且在形式上发生着变化,所以人类战争现象中亦有相当部分内容属于文化的范围。深入研究齐长城与文化之间的关系,从中正确把握和理解了人类战争现象,对于加深文化研究的深度,推进世界和平与发展,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和现实意义。
二、齐长城文化的三个分支所透射的战争观
(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学之魂——军事家眼中的齐长城
《孙子兵法》是中国兵家的鼻祖孙武所著的中国古代最早、也是最杰出的战争百科全书。它的军事思想,中心是要求以智谋取胜,而不只是以力胜敌,因此,它对战争的态度十分严肃和慎重。孙子认为,战争乃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不认真对待,而必须牢牢抓住政治、天时、地利、将帅、法制这5个决定战争胜负的基础。孙子的这一战略思想为后世历史所证明是正确的。抓住关键、慎重行事,从而百战百胜,这当然英明而且无可厚非。然而,孙子心目中的战争,绝不仅仅包括血腥的军事冲突。《孙子兵法》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意思就是讲在战争中,使敌人举国降服为上策,而击破敌国就略逊一等;百战百胜,并不就是战争最高明的手段,不经交战而能使敌人屈服,这才算是最高明的战争法则。
对《孙子兵法》,西方军事家克拉维尔评论说:“我真诚地相信,如果我们近代的军政领导人研究过这部天才的著作,越南战争就不会是那种打法;我们就不会有朝鲜战争的失败(没有取胜就是失败);猪湾登陆就不会发生;伊朗人质就不会出现;大英帝国也不会解体;而且,完全有可能,两次世界大战会予以避免——至少可以肯定地说,不会打得那样残酷;数以百万计的青年不至于被那些自称为将军的魔鬼们愚弄,无谓地丧生,而会正常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我真诚地希望你们乐于读这部书,因为它非常值得一读。”这一段话打动我的,并不是《孙子兵法》如何的神奇和法力无边,而是《孙子兵法》本身的高尚品位。《孙子兵法》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阻止甚至消除战争,而不是为了使将帅们津津乐道于战争。因此《孙子兵法》反复申言,战争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才是最好的用兵之法,所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就此,我们或许借用日本孙子兵法研究专家服部千春的话下一个结论:“武圣”孙子不是一位霸权主义者,而是一位和平主义者。
(二)“一门骨肉散百草”——诗人笔下的齐长城
追述西方战争文化的源头的代表——《荷马史诗》,我们发现古希腊是一个将尚武精神转化为审美的民族。
例如《荷马史诗》中的伟大英雄个个强悍残忍、好狠斗勇、野性十足,丝毫感受不到东方式的仁厚德性。阿喀琉斯是一个在战场上除了见血、杀人和听临死人的呻吟之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悍将。在战争场面描述上,也把战争审美推向极端,对血腥的战争场面作精雕细琢,对残酷的厮杀情景给予尽情渲染:挑出肠子、砍掉脖子、劈去胳膊、刺穿膀胱等等,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绘比比皆是。
反观汉民族,我们向来讲究文治主义,一谈到尚武,便觉得粗鄙野蛮,不欲置之齿颊。数千年来文学说到战争,总是悲伤的情调,诅咒的言语。而对残酷的血腥场面也往往采取了回避的态度,战争情景的展示大都侧重军容气势的威武雄壮。现在,让我们具体看一下历代文人笔下的齐长城。
千里齐长城,穆陵关是最早、最大、最重要、最著名的险关要隘,它西接沂山,东连龙山,群山环护,形势险要,经纬南北要道,衔连东西长城,既是军事要塞,素有“东方雄关”、“天下奇关”之称,也是风景名胜区。但千百年来,当文人墨客登临雄关之上,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送薛大赴安陆》
唐 王昌龄
津头云雨暗湘山,迁客离忧楚地颜。
遥送扁舟安陆郡,天边何处穆陵关。
《穆陵关忆旧(节)》
唐 李白
穆陵关北愁爱子,豫章天南隔老妻。
一门骨肉散百草,遇难不复相提携。
《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
唐 刘长卿
逢君穆陵路,匹马向桑乾。
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
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
处处蓬蒿遍,归人掩泪看。
《送陆羽之茅山,寄李延陵》
唐 刘长卿
延陵衰草遍,有路问茅山。
鸡犬驱将去,烟霞拟不还。
新家彭泽县,旧国穆陵关。
处处逃名姓,无名亦是闲。
《青州怀古》
清 朱昌
桐叶当年锡此州,荒台古瓦晚烟收。
王孙去后多芬草,宫监归来尽白头。
关设穆陵山北拱,城空广固水东流。
于今寰海歌安宅,雨露欣沾四十秋。
《穆陵停雪》
清 高侗
垂天宝磴朔风弹,腊雪曾经六月看。
去鹤饮泉分羽白,春山驰马怯衣单。
光添皓月寒生谷,气冽秋霜玉满岩。
霸业犹余威烈在,土城长峙碧流湍。
以上仅是一部分最具代表性的有关齐长城穆陵关的文人诗。由此可以看出,战争让人联想到的不是白骨露野、鬼哭凄凄,就是灰尘弥漫、生死离剔。虽然不乏铠甲从军的诗篇,但也只是歌颂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豪迈昂扬的时代精神,绝不像《荷马史诗》把血肉横飞的残酷场面作为直接的审美对象。
(三)孟姜女——民间文化中的齐长城
民间文化并不是一个非常容易界定的概念,例如研究者们为它列举过许多反义词:作家文化、精英文化、典籍文化、官方文化等。在这里,我们所讨论的是劳动人民直接创造并在劳动人民中广为流传的文学,包括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曲艺、民间歌谣,而其作者往往是无名的集体。
虽然曾经有人给民间文艺灌以轻蔑的字眼,例如非主流的、边缘的等,但今天,我们已重新评价了民间文化的价值。民间文学不仅是我们今天了解以往的社会历史,特别是人民自己的历史的最富饶的文献,而且民间文学作为人民群众对现实世界的集体的认识,体现了集体的智慧,是我华夏民族精神思想、情感与个性生动地流传。所以我们说,民间文化同样积淀深厚,博大而灿烂,是中华文化的一半。同样,要全面研究齐文化,就决不能忽视期间的民间因子。
2000多年来,有关齐长城的民间传说故事,包罗万象,内容十分丰富。既有富于神话色彩的“十个太阳轮流转”、“老子采药摘药山”的传说,又有具有历史真实性的“杨廷将军修双道长城”、“黄巢义军驻扎黄巢寨”、“万历妹妹长城铺出家”等传说;既有关于齐长城修建起因的“南修长城挡大水,北修长城挡大兵”的传说,又有关于齐长城修建之艰难的“钉头崖”的传说等等。而其中,“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恐怕是最著名的。它不仅是我国流传最广泛的民间故事之一,在世界民间故事传说史上也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这个传说故事,是以“杞梁妻哭夫崩城”的故事做毛坯,经过2500多年的艺术加工,成为受人喜爱的文学作品。
齐国都城临淄姜姓人家,生了个女孩,取名叫孟姜。小孟姜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纺线织布,剪裁缝衣,样样都会,爹娘一直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当孟姜女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上门求亲的人家络绎不绝,最后爹娘为她选中了一户也由都城临淄迁来的万姓人家的男青年作丈夫,青年的名字叫万杞粱。
小夫妻婚后不久,齐国为了加强防御,就在国内大力征调民兵,在边防线上开始修筑长城。当时国内的青壮年基本都被征调走了。万杞梁当然也未能幸免,一去好几年,音信皆无。家中父母挂念儿子,孟姜女对丈夫更是牵肠挂肚,日益思念。这一年冬季天气特别寒冷,孟姜女心疼在外的丈夫,便连夜赶制棉衣,哭着辞别了公婆和爹娘,沿着长城向东寻去,要为丈夫千里送寒衣。她一路走一路问,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难险阻,最后终于在莒国的且于城一带打听到了丈夫的消息,待她急急忙忙赶到丈夫修城的地方,才知道丈夫早已劳累而死,并被埋在了长城之内。
孟姜女千里迢迢找到这里,不仅没有见到丈夫的面,而且连尸体也没有见着,不禁如万箭穿心,再也忍受不住心头的悲痛,一头扑向埋葬丈夫的城墙边上,号啕大哭起来,直哭得群山为之落泪,日月为之掩面。就这样,孟姜女撕心裂肺地哭了十天十夜,终于感动了上天,长城崩塌了一大片,自己丈夫万杞梁的尸体也完好地显露了出来,最后在众多的民夫和百姓帮助下,她为丈夫穿上了新做的棉衣,并选了背风向阳的地方,重新埋葬。葬夫后的孟姜女万念俱灭,投江而死。
人们为了纪念孟姜女,便在城门阁楼东边修建了孟姜女庙,庙内正殿坐北朝南三大间,并建有东西配殿,正殿内塑有孟姜女的神像,墙壁上绘有孟姜女和万杞梁传说故事的壁画,庙前还建有三步两孔桥。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也就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并成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典型地反映了人民对常年无休止战争的极度厌倦,直接表达了对和平的渴望。由于这个故事高度的人民性、民主性,所以历代文人墨客,也总是用偷梁换柱的手法,进行嫁接,把这个故事装上自己的意志和幻想,表白自己的好恶,抒发个人的感情。
三、农耕文明战争观的总结
足够的生存空间中生活的人们,追求的是一种和谐宁静的生活,这是被历史证明了的。华夏民族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将生活的希望、幸福、追求,寄于安宁的生活、土地的收获。
战争掠夺对农耕民族产生不了诱惑,且从根本上与农耕生活的秩序相悖。战争,虽偶有为之,但更多地是保卫性的。扩张性战争之举,极其有限。更何况,以儒家为中心的伦理道德更是否定暴力、否定掠夺欲望,尚武精神很难得到充分的张扬,或只能以“禁暴除乱”为目的。
这就是丰厚的齐长城文化所带给我们最重要的启示:华夏民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一个始终对战争进行伦理节制关照的民族,一个爱好和平、保卫和平的民族。
(朱晓梅 山东建工大学教授;曹亚峰 中华女子学院山东分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