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学鼻祖 谋略化身--吕 尚(姜太公)2
张富祥 撰稿
三、《六韬》与太公的军事思想
先秦齐国的学术,以战国中后期稷下学宫复兴时为最盛。学宫高门大屋,济济多士,不治而议论,孕育百家之学。其时姜齐政权虽已为田齐所取代,而齐学祖述桓公称霸的业绩,传习管子的思想,又上承太公的事迹和思想为蓝本,这一传统没有变化。
传世托名于太公的著作,《汉书●艺文志》的兵家类不见著录,而在道家类录有《太公》二百三十七篇,《谋》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另在儒家类录有《周史六弢》六篇,颜师古注以为“即今之《六韬》”。《隋书●经籍志》录有《太公六韬》五卷,《太公阴谋》一卷,《太公阴符钤录》一卷,《太公金匮》二卷,《太公兵法》二卷、又六卷,《太公伏符阴阳谋》一卷,《太公三宫兵法》一卷,《太公书禁忌立成集》二卷,《太公枕中记》一卷。《旧唐书●经籍志》录有《太公阴谋》三卷,《太公金匮》二卷,《太公六韬》六卷,《太公阴谋三十六用》一卷;《新唐书●艺文志》又多出《黄帝太公三宫法要诀》一卷,《当敌》一卷,《周书阴符》九卷,《周吕书》一卷。《通志●艺文略》所录不超出两《唐书》。《太平御览》的引用书目中又别有《太公履车轼法》、《太公对敌权变逆顺法》。以上名目繁杂,有十几种。《汉书●艺文志》的著录出于西汉刘歆的《七略》,然其道家类所录《太公》《谋》《言》《兵》书的内容体制已不可详考,班固自注以为或是传太公术者所增加。后世所传太公之书,则大抵有《六韬》《阴符经》《太公兵法》《太公金匮》四种,其余不过辗转抄辑,或各据其术数撮取杂书成编而已。《太公兵法》《太公金匮》已失传,而在类书中还存有一些佚文;《阴符经》旧题为黄帝所撰,有太公、范蠡、鬼谷子、张良、诸葛亮、李筌六家注,非是托名于太公一人的著作;现存者唯《六韬》一书最完整,过去也称《太公兵法》《素书》,被视为启蒙性的兵学经典,宋代列入《武经七书》,为研究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重要著作之一。
今本《六韬》6卷,分别以文、武、龙、虎、豹、犬为卷题,卷下列目,目为一篇,共60篇,近二万字。其篇目如下:
卷1《文韬》,计有《文师》《盈虚》《国务》《大礼》《明传》《六守》《守土》《守国》《上贤》《举贤》《赏罚》《兵道》12篇,主要论述治国用人及战备等问题。
卷2《武韬》,计有《发启》《文启》《文伐》《顺启》《三疑》5篇,主要论述夺取天下之道及对敌斗争的策略。
卷3《龙韬》,计有《王翼》《论将》《选将》《立将》《将威》《励军》《阴符》《阴书》《军势》《奇兵》《五音》《兵徵》《农器》13篇,主要论述军事组织、将领的选任及用兵之道、富国强兵之道等。
卷4《虎韬》,计有《军用》《三阵》《疾战》《必出》《军略》《临境》《动静》《金鼓》《绝道》《略地》《火战》《垒虚》12篇,主要论述战争环境、兵种配置、攻守器具及引兵深入诸侯之地的战术问题。
卷5《豹韬》,计有《林战》《突战》《敌强》《敌武》《鸟云山兵》《鸟云泽兵》《少众》《分险》8篇,内容承接上卷,主要论述各种特殊地形中作战的战术问题。
卷6《犬韬》,计有《分合》《武锋》《练士》《教战》《均兵》《武车士》《武骑士》《战车》《战骑》《战步》10篇,主要论述军队的指挥训练及各兵种如何配合作战等问题。
《六韬》是以太公答“文王问”和“武王问”的形式组织起来的。其中卷1和卷2只有各自的末篇为“武王问”,其余皆为“文王问”;后4卷各篇则皆为“武王问”。也就是说,今本全书答文王问者共15篇,答武王问者共45篇。各篇字数多少不等,多者千余字,少者不足百字,大多只有一段话,“篇”亦可说是“条”。
此书虽旧题周吕望撰,但决非太公所作无疑。过去学者多疑其出于秦汉以后人伪托,然《庄子●徐无鬼》篇已有《六弢》之名;《战国策●秦策一》还明确谈到纵横家苏秦“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尤可见托名太公之书不始于秦汉。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中出土《六韬》残简50余枚,次年河北定县八角廊汉墓中又出土《六韬》残简144枚,证明此书在汉初已流行,其撰作当不晚于战国中后期。八角廊残简中有些篇题,如《藻启》《治国之道》《乱之要》《以礼义为国》《□大失》《国有八禁》等,与今本不同。这种情况在《六韬》的敦煌唐写本残卷中也存在,如写本的《利人》《趋舍》《礼义》《大失》《动应》等篇题,亦不见于今本,而有的与八角廊残简相合。可见《六韬》在流传过程中是不断有删移改窜的,故各种传本的内容往往互相出入。今本属于北宋官定的《武经七书》系统,或者当时整理亦有删削。古人著书非常讲究数字化的编撰型式,按古人的神秘数字观念,也许《六韬》在汉以前原有6卷、72篇的古本,后人或补或减,体制不定,以致最后成为现在的模样。这些都与不同时代的应用观念和编纂方式有关系。如今见于汉简、敦煌写本及《群书治要》、《太平御览》的佚文,大约还有40篇、段左右。
先秦诸子的著作,大率为学派所编,皆非出于一时一人之手。《六韬》应该也是这样,为传习太公兵术者集体的创作,而非个体的私著。就其托名而言,此书的原创者最有可能属于稷下兵家学派。齐学既追本于太公,故《六韬》的全部内容亦设为太公与文王、武王的对话;而春秋战国间的兵学,齐国近乎一枝独秀,《管子》一书也不厌其详地谈军事。在这一意义上,说《六韬》为稷下作品大概也不离谱。《史记●齐太公世家》说:“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这一风气应该是始于齐、终于齐的,纵然《六韬》不就是太公的口述,而与《司马法》及《管子》《荀子》的兵学一样,不妨从中窥见太公兵术的史影,作为讨论太公军事思想的一种学术背景。
《六韬》内容较杂,差不多先秦各家的军事思想在书中都有反映,有些词句也与其他兵书相同或相近。这里但抽出几点略为概括。
(一)军政一体的军事观
《六韬》中几乎没有直接谈及战争观的文字,但谈军事不离政治。特别是太公答“文王问”的部分,主要关乎国家治道,用意不在具体的兵术。其中当然不可能体现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之类的近代观念,然骨子里头还是认为军事是政治的延伸,治国与治军一体而不可分。这在古人是一种普遍的观念,先秦兵书无不如此。事实上,上古寓兵于农,农亦兵,兵亦农,有战事即集农为兵,战事毕则散兵为农,还无所谓常备军。在这样的体制下,治民即治军,治军依赖治民,国家治则军事亦治,国家不治则军事亦不治。《孙子兵法●军形》篇说:“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修道”即修明政治,“保法”指法令畅通,无政治保证的军事是无胜败可言的。《六韬●农器》篇谓农器即兵器,“用兵之具尽在于人事”,必使农民“遂其六畜,辟其田野,安其处所,丈夫治田有亩数,妇人织纴有尺度,是富国强兵之道也”,道出了兵农不分的基本体制。
《六韬》的治道观念不主一路。《文师》开篇即录有文王得太公于鱼钓的故事,谓“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而宗旨归于德治: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这些话所反映的是儒家的核心观念。其《盈虚》篇表彰“贤君之德”,《国务》篇讲“爱民之道”,《六守》篇谓仁、义、忠、信、勇、谋为君主之“六守”,《守土》《守国》篇强调仁道,《上贤》《举贤》篇解释“举贤之道”,《发启》《文启》《顺启》篇讲如何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等等,都是发挥儒术的。其中也掺杂不少道家的观念,如《大礼》篇要求君主“安徐而静,柔节先定,善与而不争”,《守土》篇谓君主“无借人国柄,借人国柄则失其权”,《文启》篇谓“何忧何啬,万物皆得;何啬何忧,万物皆遒”,《发启》篇谓“大智不智,大谋不谋,大勇不勇,大利不利”,等等,都用《老子》的观点和语言。这也由于兵家的辩证法多合于道家的辩证法。法家和阴阳家的观念,在《六韬》中也不乏见(参见下文)。从总体上看,《六韬》的治道观接近于战国后期到西汉初年流行的黄老之学,是综合各家的,只是片段的文辞不成体系。其《兵道》篇说:
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黄帝曰:“一者阶于道,几于神。”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故圣王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这是谈兵,也是谈政治,合于黄老之学。道家所谓“一”,其实就是“道”的代名词。
(二)注重韬略的权谋论
《汉书●艺文志》“兵权谋”类的小序说:“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六韬》全书都是讲韬略的,然有内外之别。如《上贤》篇讲人主的“六贼七害”云:
夫六贼者,一曰臣有大作宫室池榭,游观倡乐者,伤王之德;二曰民有不事农桑,任气游侠,犯历法禁,不从吏教者,伤王之化;三曰臣有结朋党,蔽贤智,障主明者,伤王之权;四曰士有抗志髙节,以为气势,外交诸侯,不重其主者,伤王之威;五曰臣有轻爵位,贱有司,羞为上犯难者,伤功臣之劳;六曰强宗侵夺,陵侮贫弱者,伤庶人之业。七害者,一曰无智略权谋,而以重赏尊爵之故,强勇轻战,侥幸于外,王者谨勿使为将;二曰有名无实,出入异言,掩善扬恶,进退为巧,王者谨勿与谋;三曰朴其身躬,恶其衣食,语无为以求名,言无欲以求利,此伪人也,王者谨勿近;四曰奇其冠带,伟其衣服,博闻辨辞,虚论髙议,以为容美,穷居静处,而诽时俗,此奸人也,王者谨勿宠;五曰谗佞苟得,以求官爵,果敢轻死,以贪禄秩,不图大事,贪利而动,以高谈虚论,说于人主,王者谨勿使;六曰为雕文刻镂,技巧华饰,而伤农事,王者必禁;七曰伪方异技,巫蛊左道,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之。故民不尽力,非吾民也;士不诚信,非吾士也;臣不忠谏,非吾臣也;吏不平洁爱人,非吾吏也;相不能富国强兵,调和阴阳,以安万乘之主,正群臣,定名实,明赏罚,乐万民,非吾相也。
这些话与《韩非子》的言论极相像,展示的是后期法家的观点,属于人主驭臣民之方。
《文伐》篇所说则完全是另一种韬略:
凡文伐,有十二节。一曰因其所喜,以顺其志,彼将生骄,必有奸事,苟能因之,必能去之;二曰亲其所爱,以分其威,一人两心,其中必衰,廷无忠臣,社稷必危;三曰阴赂左右,得情甚深,身内情外,国将生害;四曰辅其淫乐,以广其志,厚赂珠玉,娱以美人,卑辞委听,顺命而合,彼将不争,奸节乃定;五曰严其忠臣而薄其赂,稽留其使,勿听其事,亟为置代,遗以诚事,亲而信之,其君将复合之,苟能严之,国乃可谋;六曰收其内,间其外,才臣外相,敌国内侵,国鲜不亡;七曰欲锢其心,必厚赂之,收其左右忠爱,阴示以利,令之轻业,而蓄积空虚;八曰赂以重宝,因与之谋,谋而利之,利之必信,是谓重亲,重亲之积,必为我用,有国而外,其地大败;九曰尊之以名,无难其身,示以大势,从之必信,致其大尊,先为之荣,微饰圣人,国乃大偷;十曰下之必信,以得其情,承意应事,如与同生,既以得之,乃微收之,时及将至,若天丧之;十一曰塞之以道:人臣无不重贵与富,恶危与咎,阴示大尊而微输重宝,收其豪杰,内积甚厚而外为乏,阴纳智士使图其计,纳勇士使高其气,富贵甚足而常有繁滋,徒党已具,是谓塞之,有国而塞,安能有国?十二曰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遗良犬马以劳之,时与大势以诱之,上察而与天下图之。十二节备,乃成武事。所谓上察天,下察地征,已见乃伐之。
这是说对敌国采取“文攻”的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最终是要达到用武攻灭其国的目的。用《三疑》篇的话来说,这就叫作“攻强以强,离亲以亲,散众以众”,亦即对强国要因其自大而益尊之以使之自折,因其亲族的贪欲之人而离间其亲族,因其部众的争斗而解散其部众。古时在敌国之间,这样的手段是常被使用的。
当然,《六韬》主要还是谈军事韬略的,后面所述各点便都包含着作者的韬略思想。其中比较符合周人灭商以前的韬略思想的,是《兵道》篇的一段话:
太公曰:“……今商王知存而不知亡,知乐而不知殃。夫存者非存,在于虑亡;乐者非乐,在于虑殃。今王已虑其源,岂忧其流乎?”武王曰:“两军相遇,彼不可来,此不可往,各设固备,未敢先发。我欲袭之,不得其利,为之奈何?”太公曰:“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一合一离,一聚一散。阴其谋,密其机,高其垒,伏其锐。士寂若无声,敌不知我所备,欲其西,袭其东。”
当周人准备灭商的时候,大概即是此种情况:表面上西伯之政似乱,内部实已严整;看上去西部地区还在闹饥荒(《竹书纪年》记载文王去世前“周大饥”),部内经济状况实已改善。内有精兵,而常对商示弱,兵力时聚时散,阴谋密计,麻痹对方,声东击西,不断蚕食商人的领地,积小胜为大胜,终至灭商。在太公的计谋中,这些与所谓“文伐”都是并行的。
(三)军命所系的将材说
《六韬》极重将材的选任。其《王翼》篇说:“凡举兵帅师,以将为命。命在通达,不守一术,因能授职,各取所长,随时变化,以为纲纪。”《论将》篇说:“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将者,国之辅,先王之所重也,故置将不可不察也。”《立将》篇说:“社稷安危,一在将军。”《奇正》篇说:“将者,人之司命,三军与之俱治,与之俱乱。得贤将者,兵强国昌;不得贤将者,兵弱国亡。”类似的观念在各种兵书中都常见,而《六韬》又有非常具体的论说。
其《论将》篇讨论将材的素质问题,特别提出提出“将有五材十过”。所谓“五材”,是指勇、智、仁、信、忠,认为“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所谓“十过”,则指为人格局上的某些缺陷,并认为有这些缺陷者为将会被敌人利用而出问题,包括:“勇而轻死者”易被激怒陵暴,“急而心速者”易被持久拖垮,“贪而好利者”易受贿赂变计,“仁而不忍人者”易受袭扰疲顿,“智而心怯者”易被胁迫受窘,“信而喜信人者”易被诓骗轻信,“廉洁而不爱人者”易被欺侮凌辱,“智而心缓者”易被突然袭击,“刚毅而自用者”易被阿谀奉承,“懦而喜任人者”易受蒙蔽上当。这些都是合乎情理的分析。《奇兵》篇强调“将不仁则三军不亲,将不勇则三军不锐,将不智则三军大疑,将不明则三军大倾,将不精微则三军失其机,将不常戒则三军失其备,将不强力则三军失其职”,与“五材十过”说一致。
其《选将》篇还谈到人的外貌和内心不符者往往十之有五:“有贤而不肖者,有温良而为盗者,有貌恭敬而心慢者,有外廉谨而内无至诚者,有精精而无情者,有湛湛而无诚者,有好谋而决者,有如果敢而不能者,有悾悾而不信者,有恍恍惚惚而反忠实者,有诡激而有功効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肃肃而反易人者,有嗃嗃而反静悫者,有势虚形劣而出外无所不至、无使不遂者。”进而提出选将要留意“八徵”:“一曰问之以言,以观其辞;二曰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三曰与之间谍,以观其诚;四曰明白显问,以观其德;五曰使之以财,以观其廉;六曰试之以色,以观其贞;七曰告之以难,以观其勇;八曰醉之以酒,以观其态。”这类兵家言论,都是从实践经验中总结出来的,虽不无名家言论的色彩,或有反面的东西,而大体上不悖于传统的用人原则。
《六韬》还格外重视将帅的自主权问题。其《立将》篇说:
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临敌决战,无有二心。若此,则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君于后。是故智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若驰骛,兵不接刃而敌降服。战胜于外,功立于内,吏迁士赏,百姓欢悦,将无咎殃。
这里的核心是“军不可从中御”和“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即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古今用兵的一大原则。
将帅必须是有威信的,否则便不能令行禁止。《六韬●将威》篇说:
将以诛大为威,以赏小为明,以罚审为禁止而令行。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悦)者赏之。杀贵大,赏贵小。杀及当路贵重之臣,是刑上极也;赏及牛竖、马洗、厩养之徒,是赏下通也。刑上极,赏下通,是将威之所行也。
古代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一般性的法则,治军却要“杀大赏小”,以杀位高者为震慑,以赏位卑者为激励。这样的观点在《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中都提到过,《尉缭子●武议》篇也有类似的话,可见在先秦兵家中是流行的。
(四)军事组织的新观念
军制问题,历代有同有异。有人认为,周朝的军制就是太公望所定的,凡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每军一万二千五百人(见《周礼●地官●小司徒》及《夏官●司马》);齐桓公时管仲作内政,寄军令,定制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五乡为师,每师一万人(见《管子●小匡》),较周制稍有变通。
《六韬》首次提出今所谓参谋本部问题。其《王翼》篇说:“将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以应天道。备数如法,审知命理,殊能异技,万事毕矣。”这72人包括:腹心1人,总揽计谋,应付突然事变,并观测天象,消除祸患;谋士5人,虑事于未萌,品评将士德才,参议赏罚措施、授官事宜,决嫌疑,定可否;天文3人,占测星历、风候、气象、时日,考验吉凶;地利3人,主管三军行止、地形利害、道路远近及险阻、水情等事宜;兵法9人,探讨敌我形势异同,分析作战胜负因素,主持兵器的配备和教练事宜,检举非法行为;通粮4人,筹措军粮和物资供应,保证运输畅通,使三军不困乏;奋威4人,主管有材力勇士的选拔,并讨论应配发的兵器,组织突击部队;伏鼓旗3人,主管军中旗鼓,统一视听信号,并制造神出鬼没的假符节、信号以迷惑敌人;股肱4人,规划军事重地和要害工程的保卫防护,修筑沟堑壁垒;通材2人,主管拾遗补阙,应对宾客,讨论问题,解决纠纷;权士3人,专主设奇谋,行诡诈,筹划敌人意想不到的权变;耳目7人,在与敌人的往来接触中察言观色,了解四方形势,推测敌情;爪牙5人,宣扬军威,激励三军,使冒险攻锐,无所疑虑;羽翼4人,宣扬将士功名,震慑远方,动摇邻境,以削弱敌军斗志;游士8人,刺探奸细,侦伺变乱,揣摩人情,观察敌方意图,进行间谍活动;术士2人,假托鬼神行谲诈,以瓦解敌军斗志;方士3人,主管各种药物,治疗创伤和各种疾病;法算2人,负责会计工作,掌握三军营垒的粮食财物等收支情况。此种模式化的参谋部组织法,定编72人,也带有神秘数字观念,但反映出先秦军事组织的状况。其内容不见于他书,被认为是《六韬》的一大发明。
书中《军用》篇详列“三军器用攻守之具”的科品,认为“此兵之大威”,也涉及军事组织法。按所列,“凡用兵之大数,将甲士万人”,其武器装备与攻守器材的种类和数量标准如下:
攻战器具 武冲大扶胥(一种相传为太公望所创制的大战车)36辆,以材士强弩、矛、戟为护翼,每车由24人推行,轮高8尺,车上设旗鼓。武翼大橹矛戟扶胥72具,亦以材士强弩、矛、戟为护翼,轮高5尺,附有绞车连弩。提翼小橹扶胥140具,亦附有绞车连弩,为独轮车。大黄参连弩大扶胥36辆,亦以材士强弩、矛、戟为护翼,附有称为“飞凫”、“电影”的两种旗帜。大扶胥冲车36辆,由螳螂武士共乘载,可以纵列冲击敌人的横阵,战败敌人的帷盖辎车和骑兵,又名电车。矛戟扶胥轻车160辆,每车乘螳螂武士3人。以上均用以陷坚阵、败强敌、败步骑。
方首铁棓(棒)1200枚,一名天棓,重12斤。大柯斧1200枚,一名天钺,重8斤。方首铁槌1200枚,一名天槌,重8斤。以上均用以败敌步骑,或用以镇压群寇。
飞钩1200枚,钩长8寸,钩芒长4寸,柄长6尺以上,用以投击和钩击敌人。
防守器具 木螳螂剑刃扶胥120具,一名行马,宽2丈,用以在平地上阻止敌人的车骑。木蒺藜120具,布置时高于地面2尺5寸。轴旋短冲矛戟扶胥120具。铁蒺藜1200具,布于狭路小径;又铁蒺藜两簇,12000具,野战时布于旷野草丛中。方胸鋋矛1200具,布置时高出地面1尺5寸。铁械锁链120具,布置于狭路小径或低洼地。以上均用以阻止敌人的步骑,或遮击败退的敌人,阻拦其逃走。
垒门拒守,矛戟小橹12具,附有绞车连弩。三军拒守,天罗虎落锁链120具,虎落剑刃扶胥520具,均宽1丈5尺,高8尺。
转关辘轳8具,用于以铁环、绳索在沟堑上架飞桥。天浮铁螳螂32具,用于在江河上架浮桥,又称天潢、天舡。
驻扎山林,结虎落营地,长2丈以上的环利铁锁链1200枚,长4丈以上的环利大通索600枚、中通索200枚,长2丈以上的小徽缧12000枚。辎重车下雨时盖顶板、篷布,每车一具,用铁桩固定。伐木大斧300枚,棨钁300枚,筑固铜件300枚,鹰爪方胸铁耙300枚,方胸两枝铁叉300枚,芟草木大镰300枚,大橹刀300枚,委环铁桩300枚,椓桩大鎚120枚。
三军甲士万人,强弩6000副,戟楯2000副,矛楯2000副。有兵器制造良工300人。
这个清单,自然不可移用于周初,例如周初有没有骑兵的兵种,有没有铁兵器,就都还是问题,这两样东西大约是到战国时代才出现的。另外,大规模的野战、壁垒战,也是战国时代的战争特点。所列看上去巨细无遗,实际也不是战国时兵器军械的全部,如《军略》篇提到的攻城器具轒辒、临冲、云梯、飞楼等,这里便都没有列出。《六韬》仍特重于车战,故罗列战车为详,且举用兵规模,亦以“甲士万人”为限,这是春秋以前的战争特点,尚有一些存古的意味。与指挥组织的进步联系起来看,可以考见古时战争形态的变化。
(五)战术思想的系列化
《六韬》的大部分篇幅是谈战略战术的,主要是战术。其间有两个重要的概念,一曰“机”,二曰“势”。二者在应用上是相关而不相分的。其《兵道》篇说,凡兵之道“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又说:“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两军对峙,战机转瞬即逝,只有善于捕捉战机,又能“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才能造成胜势。“势”是多层面的,其《上贤》篇说“兵势不行,敌国乃强”,这是说的相因于“国势”的“兵势”,不是指具体的作战态势;然一切兵势最终要落实于战场上的胜势,不打胜仗就永远不能成势。
兵势的造成要见机而作,以谋略取胜,不以力战为先。《六韬●军势》篇说:
势因[于]敌家之动,变生于两阵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故至事不语,用兵不言。且事之至者,其言不足听也;兵之用者,其状不足见也。倏而往,倏而来,能独专而不制者兵也。夫兵闻则议,见则图,知则困,辨则危。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治)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无与战,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事莫大于必克,用莫大于玄默,动莫大于不意,谋莫大于不识。夫先胜者,先见弱于敌而后战者也,故事半而功倍焉。
这些话有多重涵义,而主于谈“势”。大意是说,作战形势是随着敌人的行动而变化的,临机应变是最精微机要的事体,是用兵者可以独断专行而不受制约的权力。精微机要之事不能泄露,用兵策略不可外传。凡用兵意图传闻于外即会引起议论,见于形迹便会为敌人所图,计划为敌人所了解就将陷于困境,一切都被敌人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就危险了。所以善于作战者不是仅在战场上消灭敌人,善于除祸者治其事于萌芽状态之中,善于胜敌者取胜于无形的计谋之中。最圆满的胜利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仅靠白刃格斗争胜的将领不算是好的将领,在经历失败之后才完备设防的人不是上等聪明的人。战事最重要的是攻克,用兵最重要的是保守机密,行动最重要的是出敌不意,计谋最重要的是不被识破。凡是未战而已知其必胜的用兵者,都是先示弱于敌而后进战,所以有事半功倍之效。这里的“上战无与战”、“胜于无形”等语,都与《孙子兵法》的有关论说相合。
《军势》篇又说:
未见形而战,虽众必败。善战者居之不挠,见胜则起,不胜则止。故曰:无恐惧,无犹豫。用兵之害,犹豫为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
夫将有所不言,而守者神也;有所不见,而视者明也。故知神明之道者,野无横敌,对无立国。
这些话都颇为精辟。所谓“形”实指必胜的条件和情势,包括我情、敌情,犹言知己知彼。所以善战者待机时安定如山,不受干扰,胜机一到则毫不犹豫,立即行动,如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这也便是作者所说的“神明之道”,犹言用兵如神。《兵徵》篇说:“胜负之徵,精神先见。明将察之,其效在人。”《奇兵》篇说:“古之善战者,非能战于天上,非能战于地下,其成与败皆由神势,得之者昌,失之者亡。”《发启》篇说:“全胜不斗,大兵无创,与鬼神通。微哉,微哉!”以为此乃兵法之“大要”。所述虽称“鬼神”而言之,但“其效在人”,实无关乎神灵。《孙子兵法●虚实》篇说:“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与此意同。
《六韬》论战术,甚重奇正关系,而偏重于奇变。其《奇兵》篇说:
夫两阵之间出甲陈兵、纵卒乱行者,所以为变也;深草蓊蘙者,所以遁逃也;溪谷险阻者,所以止车御骑也;隘塞山林者,所以少击众也;坳泽窈冥者,所以匿其形也;清明无隐者,所以战勇力也;疾如流矢、如发机者,所以破精微也;诡伏设奇、远张诳诱者,所以破军擒将也;四分五裂者,所以击圆破方也;因其惊骇者,所以一击十也;因其劳倦暮舍者,所以十击百也;奇技者,所以越深水、渡江河也;强弩长兵者,所以逾水战也;长关远候、暴疾谬遁者,所以降城服邑也;鼓行喧嚣者,所以行奇谋也;大风甚雨者,所以搏前擒后也;伪称敌使者,所以绝粮道也;谬号令、与敌同服者,所以备走北也。
这里所列举的种种情况都是战场上实有的,而总归于一个“变”字,故谓“不能分移,不可以语奇”。“分移”即离合转移,战事瞬息万变,指挥者若不能随机应变而改变战斗人员的部署和作战任务、方式,也就谈不上奇变之用。其《分合》篇也说“凡用兵之法,三军之众,必有分合之变”。而《武锋》篇还有“审察敌人十四变”而可击的议论,包括“敌人新集可击,人马未食可击,天时不顺可击,地形未得可击,奔走可击,不戒可击,疲劳可击,将离士卒可击,涉长路可击,济水可击,不暇可击,阻难狭路可击,乱行可击,心怖可击”。
书中对各种战法有系列的论说。如《疾战》《必出》篇谈突围的战术,《邻境》篇谈边境攻守的战术,《动静》《金鼓》《绝道》诸篇谈深入敌境与敌军相持的战术,《略地》篇谈围攻敌城的战术,《火战》篇谈应付敌人火攻的战术,《林战》篇谈密林中的战术,《突战》篇谈反击敌人突袭的战术,《敌强》《少众》篇谈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术,《敌武》篇谈遭遇战的战术,《鸟云山兵》《鸟云泽兵》篇谈山地战、沼泽战的战术,《分险》篇谈脱离险地的战术,等等,皆要言不繁,可为用兵的参考。《太平御览》卷335引《太公兵法》还谈到“张军处将,必避七舍七殃”,即不要驻扎“天社”(地高而仰者)、“地社”(地卑而下者)、“虚器”(因战争废弃的邑落)、“宿死”(冢墓坟丘间)、“枯泉”(枯泽无水处)、“吞害”(人所聚五谷处)、“蜚锋”(地斥卤而不生草木者),凡七种致败的处所。
《六韬》对步、车、骑三兵种都有专论,并论及三兵种配合作战的战术问题。其《战车》篇谓车战“死地有十”,“胜地有八”,“将明于十害八胜,敌虽围周,千乘万骑,前驱旁驰,万战必胜”。《战骑》篇谓骑兵有“十胜九败”,亦一一列举了骑兵的优势与劣势。《均兵》篇说:“车者,军之羽翼也,所以陷坚陈(阵)、要(邀)强敌、遮走北(败)也。骑者,军之伺侯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文中对在平坦地形作战和险阻地形作战的条件下,步、车、骑的组织和配置方法有具体的叙述。《战步》篇还谈及以步兵敌车兵、骑兵的战术问题:“步兵与车、骑战者,必依丘陵险阻,长兵强弩居前,短兵弱弩居后,更发更止。敌之车骑虽众而至,坚阵疾战,材士强弩,以备我后。”如果无丘陵险阻可据,则对付敌人车、骑的方法是:“令我士卒为行马、木蒺藜,置牛马队伍为四武冲阵,望敌车骑将来,均置蒺藜,掘地匝后,广深五尺,名曰命笼;人操行马进步,阑车以为垒,推而前后,立而为屯,材士强弩,备我左右。然后令我三军,皆疾战而不解。”这些大体是针对战国时的战争特点而言的。
(六)军事训练的组织法
军队建设首先要重视将领的选拔与培养,同时要强化训练。《六韬●练士》篇说:
军中有大勇、敢死乐伤者,聚为一卒,名为冒刃之士;有锐气壮勇强暴者,聚为一卒,名曰陷陈(阵)之士;有奇表长剑、接武齐列者,聚为一卒,名曰勇锐之士;有拔距伸钩、强梁多力、溃破金鼓、绝灭旌旗者,聚为一卒,名曰勇力之士;有逾高绝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名曰寇兵之士;有王臣失势欲复见功者,聚为一卒,名曰死斗之士;有死将之人子弟欲与其将报仇者,取为一卒,名曰敢死之士;有赘婿人虏欲掩迹扬名者,聚为一卒,名曰励钝之士;有贫穷愤怒欲快其志者,聚为一卒,名曰必死之士;有胥靡免罪之人欲逃其耻者,聚为一卒,名曰倖用之士;有材技兼人、能负重致远者,聚为一卒,名曰待命之士。
这里强调的是“练士之道”,都是指有勇力或特殊技能的敢死之士而言的,如牧野之战时周人的虎贲。对这些类型的人,自然要分别选拔,组织为若干兵队,因材施教和使用。《武车士》《武骑士》二篇,专言车士、骑士的选拔标准,皆谓要给以优遇。
其《教战》篇是对普通士卒而言的,着眼于常规性教练的组织方法。篇中说:
凡领三军,必有金鼓之节,所以整齐士众者也。将必先明告吏士,申之以三令,以教操兵起居、旌旗指麾之变法。故教吏士使一人学战,教成合之十人;十人学战,教成合之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合之千人;千人学战,教成合之万人;万人学战,教成合之三军之众。大战之法教成,合之百万之众,故能成其大兵,立威于天下。
这是说士卒的教练要从单兵做起,单兵的教练完成后,再组织十人的合练,循序进至百人、千人、万人的合练,以至三军的大规模演练。如此,则大规模的演练成功,然后合之百万之众,便可横行天下无敌。此种方法从理论上说是成立的,是一种模式化的总结。
(七)兵家律学的遗文
《六韬》有《五音》篇,设武王问太公曰:“律音之声,可以知三军之消息、胜负之决乎?”由此引出“太公曰”,而有如下一段议论:
深哉,王之问也!夫律管十二,其要有五音——宫、商、角、徵、羽。此其正声也,万代不易,五行之神、道之常也,可以知敌。金、木、水、火、土,各以其胜攻也。古者三皇之世,虚无之情,以制刚强,无有文字,皆由五行。五行之道,天地自然;六甲之分,微妙之神。其法,以天清净无阴云风雨,夜半遣轻骑往至敌人之垒,去九百步外,偏持律管当耳,大呼惊之。有声应管,其来甚微。角声应管,当以白虎;徵声应管,当以玄武;商声应管,当以朱雀;羽声应管,当以勾陈;五管声尽不应者,宫也,当以青龙。此五行之符,佐胜之徵,成败之机。……微妙之音,皆有外候。……敌人惊动则听之,闻枹鼓之音者角也,见火光者徵也,闻金铁矛戟之音者商也,闻人啸呼之音者羽也,寂寞无闻者宫也。此五音者,声色之符也。
这些话如果用现代白话翻译下来,可以这样表述:大王您的问题深奥啊!律管有十二个,律学的要点是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这五个音阶是有固定音高的正音,是万世不变的,是五行的神妙转化形式、自然之道恒常性质的体现,可借以了解敌情。金、木、水、火、土五行,各以其优势的一面循环相克。上古三皇之世,人们以无形的习惯法抑制刚强,没有成文的制度,皆按五行的道理行事。五行之道是天地自然之道,天干地支相配的六十甲子秩序就是自然之道的微妙变化。以律管了解敌情的办法是:在天气晴朗没有阴云风雨的夜半时分,派遣轻骑前往敌人的营垒,在距敌营九百步的地方,拿律管贴到耳朵旁边,大声疾呼以惊动敌人。敌营的动静会有声音传来与律管共鸣,这共鸣之音非常细微。与律管共鸣的如果是角音,那它就是从敌营西面传来的(按:二十八宿的白虎指西方,下玄武、朱雀、勾陈、青龙分指北、南、中、东方);如果是徵音,它就是从敌营北面传来的;如果是商音,它就是从敌营南面传来的;若果是羽音,它就是从敌营中间传来的;如果五音的律管都不共鸣,这是宫音的特质,相应于敌营的东面。这些都是五行的应验,是辅助制胜的征兆,成败的关键。……微妙的音理,都有外在的征候。……敌人惊动的时候就用这方法去听,听到角音共鸣就知是擂鼓的声音,听到徵音共鸣就知是看得见火光的声音,听到商音共鸣就知是金铁矛戟等兵器的声音,听到羽音共鸣就知是敌人呼啸的声音,如果是宫音就表明敌营寂静无声。这五音就是敌人声色动静的应验。
如果纯粹按之音律学,此篇所说有不尽合理之处,如十二律管中也有宫管,说“五管声尽不应者”为宫音就不好理解。不过古代兵家很重视这一套,过去研究者往往以为是迷信的东西而忽视之,则在兵学史的叙述上不免有所欠缺。《易经●师卦》的爻辞也说:“师出以律,否臧凶。”其象辞解释说:“师出以律,失律凶也。”可见此种兵家律学起源甚早。《周礼●春官●大(太)师》谓王者大起军师时,太师“执同律以听军声,而诏吉凶”,郑玄注引《兵书》云:“王者行师,出军之日授将弓矢,士卒振旅,将张弓大呼。大师吹律合音,商则战胜军士强,角则军扰多变失士心,宫则军和士卒同心,徵则将急数怒军士劳,羽则兵弱少威明。”同书《春官●大(太)史》亦有太史“抱天时,与太师同车”的记载,清代《钦定周官义疏》卷26云:“案大(太)师听军声,必与大(太)史同车者,同律之声,必合时日以为占。”《史记●律书》更明确谈到:“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壹禀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焉。其于兵械尤所重,故云: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百王不易之道也。武王伐纣,吹律听声,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杀气相并而音尚宫。同声相从,物之自然,何足怪哉!”
“武王伐纣,吹律听声”的故事,大概是附会《国语●周语下》所记载的春秋末周景王时乐官伶州鸠语而来的。原文说:
王以二月癸亥夜陈(阵),未毕而雨;以夷则之上宫毕之,当辰,辰在戊上,故长夷则之上宫,名之曰羽,所以藩屏民则也。王以黄钟之下宫布戎于牧之野,故谓之厉,所以厉六师也。以大簇之下宫布令于商,昭显文德,厎纣之多罪,故谓之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嬴内,以无射之上宫布宪施舍于百姓,故谓之嬴乱,所以优柔容民也。
这段话实是用武乐来表现武王伐商史实的描述。据笔者考证,其中“王以黄钟之下宫”至“厉六师也”句当置前,在“王以二月”上。按黄钟宫调式,“黄钟之下宫”即十二律中的林钟律,此律相当于徵音,为凄厉之音,故谓之“厉”,以体现牧野之战前周人激励奋发的景象。接下武王以“夷则之上宫”布阵毕,指的是夹钟律,此律相当于羽音,为慷慨之音,以体现周人临战昂扬赴死的景象。又接下以“大簇之下宫”布令于商,似有误,疑当作“大吕之下宫”,即夷则律,相当于商音,为和缓之音,以体现牧野之战胜利后的景象。最后以“无射之上宫”布宪施舍,指的是中吕律,此律相当于清角之音,为大合乐之音,“嬴乱”即指乐之卒章,以体现战后各部族的和乐景象。或者相传的周乐《大武》即指此类内容。
看《周礼》的记载,太师“执同律以听军声”,原是指用律管听己方之“军声”的,郑玄注引《兵书》所说五音之效亦指己方。上引伶州鸠语,如果以乐律合时日言之,亦不指敌方。《左传》襄公十八年载楚师应晋国之请攻郑,师旷曰:“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这是又一实例,也是预测我方之军情的。或者宽泛一点说,这些做法就是通过“吹律听声”,由声律所反映的天时、物候、气势等以推测征战的吉凶。而到《六韬●五音》篇中,“吹律听声”变成侦察敌情的手段,并追溯其滥觞到武王伐纣时,也就是以为其法为太公所发明。这后一类“吹律听声”故事的流行,大约不早于战国,应属兵家的创造,而以《六韬●五音》篇的记录最为具体,也是别一种收获。古人出征和作战,要举行一系列仪式,占卜和祭祀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在作战时还要伴随许多巫术活动。“吹律听声”既不是巫术,也不能以其等同于一般的术数,而是与天象的观测、气候的变化、战事活动的规律、敌情的侦察、兵器的性质等等都有关系,故谓之“律音之声,可以知三军之消息、胜负之决”,其中有科学的成分。研究兵学史,对这方面的内容(包括许多泛滥的迷信内容)也不能忽视。
《六韬》有《阴符》、《阴书》二篇,分指传达命令的兵符和密码式的书信,《四库提要》以为“盖伪撰者不知阴符之义,误以为符节之符,遂粉饰以为此言,尤为鄙陋”。“阴符”本为术数家用语,以指后世所称的奇门遁甲之类,而兵家遂演为兵符、兵书之义,或者也反映出《六韬》的托撰者并不欲采取迷信的东西。传世《阴符经》有太公注,托撰甚晚,与《六韬》不能相提并论。
以上从几个方面略述《六韬》的军事思想,虽然这些思想并不就是太公的思想,而从源流上说,也可看成是稷下所传太公兵学的思想。后人用《六韬》甚多,皆推本于太公,这在学理上是允许的,与古书的真伪不完全是一码事。俗间推崇太公,又体现出中华民族的兵学尊祖敬宗的精神和特点,未可纯用考证的方法掩盖这一传统。《封神演义》有《姜元帅赞》,语虽浅俗,而可体现这一传统:
《六韬》留下成王业,妙算玄机不可穷。
出将入相千秋业,伐罪吊民万古功。
运筹帷幄欺风后,燮理阴阳压老彭。
亘古军师为第一,声名直并泰山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