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能服众 武能威敌--司马穰苴
杨善群 撰稿
一、研究兵学,人才辈出
春秋战国时代,位于今山东北部的齐国,研究兵学的气氛特别浓厚。西周初年,齐国的开国君主姜太公,就曾在武王伐纣的战争中立过奇功。《史记•齐太公世家》称其“多兵权与奇计”,后世言兵者“皆宗太公为本谋”。《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太公所撰的“《谋》八十一篇”和“《兵》八十五篇”。春秋前期,又有管仲在齐国进行军制和政治的改革。《国语•齐语》称,在管仲的统帅指挥下,齐国曾“一战帅服三十一国”。《论语•宪问》记孔子的赞颂:“(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可知管仲也是一位深于谋略的军事家、政治家。到春秋晚期和战国中期,齐国更出现了《孙子兵法》作者孙武和《孙膑兵法》作者孙膑,这样既有兵学理论又擅长指挥作战的大军事家。司马穰苴就出生和成长在有如此丰厚兵学传统的齐国,时当春秋后期。
与司马穰苴差不多同时,齐国还有称“子晚子”者。《汉书•艺文志》“杂家”类中,著录有“《子晚子》三十五篇”。班固自注:“齐人,好议兵,与《司马法》相似。”可知他与司马穰苴相仿,对军事理论特别有兴趣,并情有独钟于古代《司马法》的研究。可惜这三十五篇《子晚子》已经亡佚,无法知道其详细内容。但也可见当时齐国研究军事气氛的热烈。从齐国研究军事的传统来看,司马穰苴应该是上承姜太公、管仲,下启孙武、孙膑,而同时又与子晚子相辉映的重要人物。
关于司马穰苴活动的时代,还有另一种记载。《战国策•齐六》云:“司马穰苴,为政者也,杀之,大臣不亲。以故燕举兵,使昌国君将而击之。”这里所谓“昌国君”即乐毅,燕将乐毅攻齐在齐湏王时。从《战国策》这段记载来看,司马穰苴应该是在战国后期被齐湣王所杀的。故宋人苏轼说:“太史公取《战国策》作《史记》,当以《战国策》为信。”(《苏轼文集》卷六十五《史评•司马穰苴》)主张司马穰苴是战国后期齐湣王时人。但《史记》不仅有《司马穰苴列传》,详细记叙司马穰苴在春秋后期齐景公时活动的全过程,并在《孙子吴起列传》中记叙战国初期魏国人李克的话:“(吴)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可知在战国初年,司马穰苴的用兵艺术已为人所传颂。此外,《说苑•正谏》《晏子春秋•内篇杂上》均有春秋时齐景公与司马穰苴交往、对话的记载。种种迹象表明,司马穰苴是春秋时齐景公的将军,有着极高的用兵艺术;而《战国策》所记被齐王所杀的司马穰苴,是“为政者”,可能名字雷同,但其事迹极少,更不是我们今天所要评述的军事家,因此可置而不论。
很多人怀疑司马穰苴活动于春秋时代,一个重要理由是,其事迹不见于《春秋左氏传》。如宋人叶适因为其“左氏无传”而断言:“凡穰苴、孙武者,皆辩士妄相标指,非事实。”(《习学记言》卷四十六《孙子》)但《左传》没有记载的事实在很多,除司马穰苴和孙武,《左传》只字未提外,上引《国语•齐语》记齐桓公任用管仲“一战帅服三十一国”,其事也不见于《左传》。再说司马迁作《史记》时,曾游历名山大川,搜访遗闻轶事,而山东齐鲁之邦,正是他逗留较久、深入考察的地方。司马迁看到的文字资料亦极其丰富,《史记•太史公自序》称他曾“(缀集)史记、石室、金匮之书”,可知他除了《左传》之外,又参考了其他许多史书、杂记。因此,司马迁所作的《司马穰苴列传》《孙子吴起列传》,必然别有所据,是参照可靠的史书、传闻进行记述的。近年出版的许多中国军事学史著作,都把司马穰苴作为春秋后期的杰出军事家载入史册,是完全符合中国军事历史的发展事实的。
据《史记•司马穰苴列传》的记述,司马穰苴本姓“田”,是“田完之苗裔”,即田完的后代。田完就是陈国厉公的长子完,因陈国统治集团内部发生祸乱而不得立,且有杀身之危险,乃举家出奔至齐国。那时正是齐桓公十四年(前672年)。由于陈公子完本是应该继位的诸侯,且其为人品德高尚,当时齐桓公就欲命他为“卿”级的高官。但陈完自知是羁旅之臣,不能贪图高位,便推辞卿职,而当了管理百工的基层官吏工正。陈完全家在齐国积极活动,至四世孙陈无宇(桓子)时,已官为“上大夫”。
由于姓“陈”会使人想起陈家原来是从陈国逃亡过来的,对陈家造成不良的影响,为了在齐国卿大夫的夺权斗争中处于有利的态势,陈完一家后来就改姓“田”。《史记》所称“田完”,是以改姓后的称呼来追记田氏的前辈。从陈完奔齐到田穰苴活动的齐景公时代(齐景公元年为公元前547年),中间经过有一百二三十年。以20至30年为一代计,从陈完到穰苴应该传了四五代。可惜这四五代世系的名字及其事迹,已无法查考。齐景公时,田氏的宗子是田乞。《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田僖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由此可知,穰苴应该是田氏宗族的支庶。
在景公初年,田穰苴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或者担任过基层的小官;他又曾应征入伍,仅当一名普通的士兵,或者担任过下层的军官。但他长期受到田氏宗族的熏陶,养成了机智勇敢的品格;他又喜爱钻研兵学,胸中自有相当的军事谋略。田穰苴蓄势待发,希望在齐国建树一番事业。
二、临危受命,当仁不让
齐景公是一个昏庸、贪婪的国君。在他的统治下,齐国赋税苛重,刑罚残酷,人民不堪负担。春秋战国间,一般开明的国家,都行“十一之税”,即农民十分收获缴一分为税。《汉书•食货志》记战国初年,魏国的李悝计算农民的收入说:“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农民除食用外,尚有余粮可换取其他用品,生活勉强过得去。但齐景公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呢?身为齐相的晏婴评论其人民的生活说:“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国之诸市,屦贱踊贵,民人痛疾。”可知当时齐国的人民劳动所得,三分之二都要缴公,自己只能得三分之一用于衣食。其税率高达十分之六七,使人民实在无法忍受。当时公家的财物因聚敛太多,都腐朽生蛀虫,而百姓中的年老者,因被搜刮殆尽,只好挨饿受冻。齐景公还好施断足的酷刑,不少断足者只得装上假肢助行,于是市场上出现“屦(鞋)贱踊(假足)贵”的现象,装上假肢的人们随处可见。对于景公的残暴统治,人民深恶痛绝。
政治如此腐败,人民生活痛苦,齐国的军队士气不振,遭致在对外战争中屡屡失利。齐国的西面临近晋国,晋国在春秋时期国力强盛,曾与南方的楚国长期争霸;齐国的西北面与燕国(时称北燕)接壤,燕国在春秋后期也开始强大,与中原诸国频繁交往。由于齐景公的暴虐无道,一意孤行,在外交上不能与邻国和睦相处,特别是与西面的晋国和西北面的燕国关系紧张,不时发生冲突。大约在齐景公二十年(公元前528年)左右,齐国遭到了晋、燕两国的联合攻击。晋国攻到了阿(今山东阳谷东北)、甄(今山东鄄城)一带,而燕国入侵到河上(当时的河水即黄河南岸,今河北沧州市和山东德州市以南地区)。齐国的军队在晋、燕两国的夹击之下,无法抵挡,节节败退。眼看晋、燕两国就要攻到齐国的心脏地区,形势危急,齐景公十分忧虑。
其时作为齐相的晏婴,当然也寝食不安。他与田穰苴早就相识,对田穰苴的为人和他的军事才能时有所闻。晏婴深知,在这国难临头的危急时刻,只有田穰苴出来才能解救危机,挽回败局,使齐国摆脱灾难。然而,穰苴是田氏宗族的人,当时田氏正用给人民施舍小恩小惠的办法来笼络民心,使其不断壮大。晏婴曾感叹说:“公弃其民,而归于陈(即田)氏”,当时的百姓对于陈氏“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他担心齐国的姜氏政权将来要为陈氏(即田氏)所篡夺了。如果再让田穰苴出来担任大官,掌握军权,则田氏的势力将会更大,岂不又危及姜氏的齐国君主?经过再三考虑,晏婴认为现在大敌当前,应该先把入侵者赶走,宗族壮大可能会发生篡权的事可暂且不论。经过权衡利弊,他毅然向景公荐举穰苴出来任职,带兵驱敌。晏婴说:“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在晏婴看来,穰苴是个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人物。他的文才智谋,可以团结民众,形成强大的力量;他的武艺刚勇,可以威慑敌人,使其闻风丧胆。这样的人才,在当下是最为有用的。
听了晏婴的介绍,景公立刻召穰苴入宫,与他谈论带兵作战的事。穰苴对于当前的局势,如何在紧急的状态下解救危机,把侵略者驱逐出境,素有研究,充满信心。他讲得头头是道,使景公听了十分高兴。景公立刻任命田穰苴为将军,率领军队开往前线,去抗击燕、晋的入侵。田穰苴因为有晏婴的推荐,得以入见齐景公;他又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取得景公的信任,当了齐国的将军,这是武职中最高级别的官衔。从晏婴介绍穰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的成熟程度,以及景公与语大悦,立刻命他为将军,让其带兵出征的情况来看,那时的田穰苴大约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大有作为的时期。田穰苴这时刚毅沉着,意志坚定,他将以自己的学识和能力,为齐国解救危难,一展他的才华和风采。
三、严格执法,威震三军
原来是一个普通平民和下层士兵的田穰苴,突然提拔为将军,成为掌握国家重要军事权力的高官,要统帅一支相当大的军队,去抗击外敌的入侵。穰苴自知这样的提升和任命缺乏一定的基础,一个人难以担当如此重大的责任,完成驱逐外敌、振兴齐国的历史使命。他希望有一个监军来做帮手,与他合作并相互监督。穰苴向景公恳求说:“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景公听说穰苴要求派一个监军,正中自己的下怀。因为没有监军,恐怕穰苴一人独断专行,滥用兵权,做出对国家和君主不利的事。现在,穰苴既然自己要求,景公便派了一个自己平时最爱的宠臣庄贾,作为监军,与穰苴一同前往军营,以便监督穰苴的行事。
庄贾这个齐景公的宠臣,没有一点学识和教养,仅是依靠花言巧语、逢迎拍马,博得齐景公的喜爱和欢笑,获取了高官厚禄。他平时一向养尊处优,自由散漫。穰苴深知庄贾的为人、品质,觉得他不适合担任监军之职。但景公既然已经任命,穰苴也不便提出异议,以免节外生枝,惹出麻烦,只好勉强承受这个监军,与他合作共处。但穰苴的心中已经萌生了一套对付庄贾这种人的方法。
辞别景公后,穰苴便与庄贾相约:“明日日中时分,在军门会面。”第二天,穰苴早早地先驰至军营。他预料庄贾不会准确按照约定的时间赴会,便在军门处立木为表,以视日影,又装上漏壶,以漏水刻度观察时间,等待庄贾的到来。庄贾做惯了达官贵人,以为自己是监军,去得迟些别人对他无可奈何,故心中不急。那天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为了奉承他,都来为他送行。庄贾便留在那里饮酒作乐。到日中时分,还不见庄贾踪影,穰苴就放倒木表,撤掉漏壶,进入军营,集合军队,开始整训,并向全军申明纪律,强调对于违反军纪者要严惩不贷。在军队经过整训和宣布纪律之后,到傍晚时分,庄贾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军营门口。
看到庄贾如此姗姗来迟,穰苴怒不可遏。他责问庄贾:“为何约期而后至?”庄贾便嘻皮笑脸地回答:“敝人因有大夫亲戚相送,便留在那里告别,故迟。”穰苴见其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样子,更义正词严地训斥道:“将军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整队则忘其亲,操桴击鼓时则忘其身。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困守于边境,亟待救援。国君为此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的生命,国家的安危,都掌握在你我手中,如何还能因亲友相送而耽误时日!”接着,穰苴召来负责执行军法的官吏军正,问道:“军法,约期而后至者,如何处置?”军正严肃地回答:“当斩!”庄贾一听此言,大为恐惧,急派人驰报景公,请求救援。为严肃军纪,穰苴乘驰报景公的使者还没有返回的时候,就来一个先斩后奏,把庄贾斩首示众,并宣告三军。三军士卒见此情景,个个战栗肃穆,深感军纪威严,受到极大震动。
不久,景公派来的使者驰入军中,他拿着国君的符节来赦免庄贾。穰苴对此毫不理会,并宣告:“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他又问在一旁的军正道:“松懈三军之法,罪当如何?”军正曰:“当斩!”景公的使者听后大惧,他想不到穰苴对国君的使者也敢于冒犯。穰苴经过思考,决定换一个变通的办法,说:“国君之使,不可杀之。”接着,便斩杀使者的驾车人,同时砍去马车左边的立木,杀掉拉车的马中最左的一匹,以示对景公使者的惩戒,并把这个处罚决定又宣告于三军。为了对国君有个交代,穰苴随即派使者把这次事件的处罚决定还报齐景公,然后集合军队,踏上抗御外敌、保家卫国的征途。
穰苴对国君的宠臣依法处决,毫不妥协徇情;对国君姑息养奸的赦令,也无所畏惧地加以拒绝,并对国君的使者进行严厉的惩戒。这些事情,历来有不少学者表示怀疑。如近代的崔适认为:“穰苴斩君之宠臣,与孙武杀王之爱姬,如此矫激之风,春秋时所未有。盖亦寓言,非事实也。”这种说法,是没有道理的。春秋后期,齐国的田氏欲篡夺姜氏国君的政权,晋国的六卿正分割姬氏国君的土地,鲁国的三桓可任意摆布国君,以下犯上、弑君逐君之事频频发生,怎能说“矫激之风,春秋时所未有”?况且,将军带兵作战,军纪的严格对于夺取战争胜利至关重要。穰苴、孙武等军事家,正是以斩杀国君之宠臣、爱姬为手段,严肃全军的纪律,提高将军的威望,从而使全军官兵受到极大震惊,对他们进行一次活生生的军纪教育。这样做,就为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在以后的战争中击败来犯之敌,打下良好的基础。
四、善待士卒,激发巨大力量
在率领军队向边境进发的路上,穰苴来回奔走于部队中间,亲自关心士卒住宿的条件,饮食的方便和卫生的状况,士卒的疾病和医疗措施,对于士卒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耐心,丝毫没有将军的架子。特别是他把将军应得的全部俸禄与食品,拿出来与士卒共同享受。他与士卒平分粮食,自己所得与最羸弱者差不多。对于有病的士卒,他尤其关怀备至,让他们多休息,用最好的药物给予治疗。经过三天的行军,穰苴与士卒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于是,他再一次整顿军队,了解士卒中有什么困难,哪些人不能出战。在穰苴关怀士卒的精神感召下,部队士气高昂,一些有病的士卒争奋而出,纷纷要求上战场,为打击侵略者杀敌立功,呈现出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
听说齐国新任将军田穰苴率领大军前来抗击,其军容整齐,纪律严明,个个奋勇争先,气宇轩昂,晋国的入侵之师自知不能抵挡,便主动罢兵归去;燕国入侵之师,闻知穰苴亲率大军奔赴西北边境而来,其士卒争奋要求出战杀敌的消息,也感到难以对付,乃主动向后撤退,渡过黄河而其兵自解。穰苴观察到这种情景,决定率军乘胜追击,直至夺回齐国失去的全部土地,到达齐燕、齐晋原来的疆界,才引兵而归。穰苴以他严格执行军纪和关心爱护士兵的治军方法,激发了士兵奋勇赴战杀敌的满腔热情,从而使入侵来犯之敌闻风畏怯,以致齐国很快驱逐入侵者,收复了失地,取得景公时代前所未有的重大胜利。
毕竟出自田氏这个齐国著名的大宗族,穰苴平时就注意学习学习军事知识,懂得兵法谋略,知道如何带兵能使军纪严明,激发士兵的战斗意志和热情,提高部队的战斗力。正如孙子所说:“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上下同欲者胜。”上述这些将军带兵作战的道理,在当时已为许多军事家所知晓,并在带兵实践中加以运用。战国初期的著名军事家吴起,就有着与田穰苴相仿的带兵经历。司马迁阐述说:“(吴)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吴)起为吮(用嘴吸而治)之。”正是由于吴起如此关心爱护士卒,与士卒打成一片,同甘共苦,因而他“尽能得士心”,“甚有声名”。他所统率的军队战斗力强,攻守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这些都是春秋战国间著名军事家擅长用兵的佳话。
齐国在春秋景公时这次击退晋燕入侵之师的事,仅见于《史记•司马穰苴列传》,而在《左传》中却只字未提。因而历来不少学者,也怀疑它的真实性。这里可能有几种情况:一是《左传》的漏记。因为晋燕之师入侵齐国,时间较短,很快就被穰苴率领的军队赶跑,没有酿成大的战争,故《左传》疏略了。二是司马迁别有所据。前已阐述,司马迁在作《史记》时,曾进行广泛的调查研究,参阅大量的史书杂记。再说,田穰苴深通军事,他被齐景公提拔重用,总要经过一些战争的考验,而率军击退晋燕的进犯,正是他指挥的重大战役。由此推断,《史记》本传记述的,田穰苴以严肃军纪和善待士卒的兵法谋略,率军勇敢驱逐晋燕的入侵之师,,应该是历史上确切存在过的事实。
五、因功升迁,导致晚年悲剧
在引兵而归、到达齐都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东)郊外时,穰苴命令士兵解去盔甲等武装,把兵器全部收藏起来,并举行效忠国家和君主的宣誓仪式,然后再进入都城。听说穰苴率领的军队凯旋归来,为了表示对三军将士的敬重和这次胜利的庆贺,齐景公与政府的重要官员,都到临淄郊外来隆重迎接。他们向三军将士表示慰问,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然后,让士兵返回原来的宿营地。景公特地安排了与穰苴的会见,对穰苴击退晋燕入侵、挽救危急局面的功劳,大加赞许;并决定尊穰苴为“大司马”,让他掌管全国的军事,以嘉奖他在这次事件中的特殊功勋。
“大司马”这个官职齐国是否设立过,历来也有学者表示怀疑。梁玉绳《史记志疑》就在“穰苴尊为大司马”一句下注云:“案:此语不可信,齐亦恐无大司马之官。”这是没有经过调查研究的乱说。其实,在春秋时期,一些国家的官制,往往在“司徒”“司马”“司空”等职官前加一“大”字,以表示其职位的重要和尊贵。如宋国就有“大司马”“大司徒”“大司寇”等职称。楚国也有“大司马”。《左传•襄公十五年》记:“(楚)蒍子冯为大司马。”《左传•庄公二十七年》载:“晋士蒍为大司空。”可知晋国又有“大司空”一职。齐国官职,史书记载甚少。《史记》所叙穰苴因功勋卓著而破格“尊为大司马”,当亦有所依据,是符合春秋时期各国官制的习惯的。
田穰苴被尊为“大司马”后,因为这件事影响巨大,世人就以其官职来称呼他为“司马穰苴”。司马迁作《史记》,特别撰写《司马穰苴列传》,他的名声就更大了。穰苴是晏婴所推举的,他出任“大司马”后,两人仍保持着良好的友谊。自此,晏婴管理文事,而司马穰苴负责武事,成为景公中期两位职权最高的文武大臣。景公对晏婴和司马穰苴一度相当信任,曾对人说:“微(无)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国?”可知在齐景公中期,曾有一段由晏婴和司马穰苴二人当政,国家治理得甚有成效的太平时期。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穰苴本姓田,属于田氏,他尊为大司马,掌管全国军事后,田氏宗族在齐国的势力更加壮大。当时齐国的卿大夫中,有高氏、国氏、鲍氏和田氏这四个大的宗族,他们相互倾轧斗争,形势十分险恶。高氏和国氏历史悠久,是老的大宗族;鲍氏和田氏是后来兴起的,其势力也在不断增长。田氏中的穰苴出任大司马,成为全国最高的军事长官,这件事不仅使一向与田氏对立的高氏、国氏,憎恶妒忌,不能容忍;而且使原来与田氏取联合态度的鲍氏,也感到其势力的威胁。于是,为了抑制和排挤田氏的势力,高氏、国氏和鲍氏三个宗族联合起来,一同到齐景公那里,去讲穰苴的坏话,对穰苴造谣、中伤,污辱他的人格,诋毁他的品德,甚至说他要谋反,篡夺景公的政权。
在高氏、国氏和鲍氏一片陷害穰苴的攻击声中,昏庸的景公没有自己的主见,糊里糊涂地罢了穰苴的官,把穰苴赶出宫廷,退回到平民百姓中去。
自幼胸怀大志的田穰苴,在被晏婴荐举当了齐国的将军,又以击退晋燕入侵之战功而升任为大司马后,原想兢兢业业,改革齐国的军事、政治,为齐国的强盛而努力工作,贡献自己的毕生力量。但局势的发展却事与愿违,他不幸被卷入到卿大夫各宗族之间的斗争中去,被其他宗族官吏的谮言所陷害,落得一个罢官免职、被逐出宫廷的结局。此后,他只得把自己的满腔热情倾注到著书立说中去。他根据自己平时的研究心得,结合多年来的军事实践,埋头撰写,努力去完成他的兵法著作。
由于遭到突然的排斥革职,自己的名声被无端的陷害,满腹经纶无法去实施,加上对国家局势和前途的忧虑,使穰苴万分的难过悲伤。他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终于得了不治之症,在一片哀怨声中离开了人世。其时大约在齐景公三十年(前518年)左右,穰苴可能年仅40多岁,不足50岁。
一个才华出众的军事家司马穰苴,在齐国横遭陷害而英年早逝,这使同样源自田氏宗族而有远大抱负的孙武受到极大震动。就在此后不久,孙武毅然离开齐国,向南方新兴的吴国投奔而去。
自穰苴被陷害致死,田氏宗族更加怨恨高氏、国氏。齐晏孺子元年(前489年),田乞与鲍牧及诸大夫联合,大败国夏、高张之军。齐简公四年(前481年),田氏之徒杀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到齐平公五年(前476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田常于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强者”。至此,齐国卿大夫之间的倾轧斗争,以田氏的完全胜利而告终。可惜司马穰苴,他无意参加卿大夫各宗族间的斗争,却做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六、撰著整理兵法,流传千古
综观司马穰苴的一生,除了出任齐国的将军、率军击退晋燕之师的进犯、因功而升任大司马之外,对于兵法的研究,他大概做了这样两件工作:一是整理《司马法》,并对它进行阐述、解释、引申、发挥;二是关于如何用兵打仗,他写过一些零星的片断文字,但没有形成系统的大著作。关于这两方面司马穰苴所撰写的文字,现都残存于今传《司马法》一书中。
《司马法》一书,在春秋以前早就出现。原来,司马是古代掌管军队和军赋的高官,西周初年已经设置。《尚书•牧誓》载周武王在牧野告诫全体伐纣的官兵说:“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由此可见,三司(司徒、司马、司空)在“御事”的政府官员中地位极高。既然“司马”是西周掌管军事的高官,于是习惯上,就把有关军事的法制称为“司马法”。《周礼•地官司徒•县师》记:“若将有军旅、会同、田役之戒,则受法于司马”;《周礼•夏官•司兵》又记:“及授兵,从司马之法以颁之。”《周礼》一书虽然编纂的时代较晚,但其中所记的许多制度,都是参照西周春秋的原貌撰写的。从上述引文可知,当时有关军事方面的行动,诸如军旅、会同、田役、授兵、还兵等,都要“受法于司马”“从司马之法以颁之”。这样久而久之,必然会形成一套固定的军法、军礼制度。把这套制度记载下来,就成为《司马法》一书。它的作者不会是一人,很可能是历朝的司马官或其他官吏陆续编成的。
《史记•太史公自序》称:“《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汉书•艺文志》又述:“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下及汤、武受命,以师克礼,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从以上论述可知,在司马迁和班固看来,《司马法》之书在“汤、武受命”或者“太公”以前早就有了,这未免失之太早。《司马法》形成为书,当在西周时期。故宋人陈师道说:“夫所谓古者《司马兵法》,周之政典也。”王应麟也说:“古者《司马法》,即周之政典也。”他们都认为,《司马法》是西周以来形成的“政典”,应该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又说:“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由此可知,司马穰苴对《司马法》这部自西周以来有关军法、军礼制度的书有过深入的研究,撰写过对其申论和诠释的文字。
同时,司马穰苴作为一个有思想理论和实践经验的军事家,生前肯定也撰写过一些自己的军事论著。不过,由于其一生大部分时间郁郁不得志,又是发疾匆匆去世,因此他的军事论著可能还没有形成完整的系统。但即使是少量的片断札记,也已经为当时人所折服。他们把穰苴的军事理论,运用到当时的战争实践中去,立刻产生明显的效果,使齐国在战国时代的兼并战争中屡获大胜。《史记》本传云:“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仿)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可见司马穰苴所论述的一些用兵方法流传到战国,齐威王曾运用过它而使军威大振,各诸侯国都来朝服。
齐威王不仅运用穰苴的兵法理论,打过许多漂亮的胜仗,而且又组织人力,对古代的《司马兵法》重新进行编集。《史记•司马穰苴列传》叙述此事说:“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从这段叙述可知,“古者《司马兵法》”(当即《司马法》)这部书,到齐威王当政的战国中期,已经散乱或亡佚,故齐威王只得使稷下学宫的“大夫”进行“追论”。所谓“追论”,应该是追忆往事,重新论述。在追论过程中,也必然会加以补充修订,使之更加完善。至于为什么要“附穰苴于其中”呢?它的原因不外乎这样两点:一是穰苴对古《司马兵法》曾作过深入的研究,有“申明”《司马法》的文字,这些文字附于追论的《司马兵法》中,当然能加深对这部古兵法典籍的了解。二是穰苴有一些兵法著述流传下来,它见解精辟,对战争实践有指导作用。同时,它与古《司马兵法》有继承关系,对其中一些过时的战法作了发展。又因为它零星、片断,容易散失,把它附在追论的古《司马兵法》中,既可以对《司马兵法》有所补充、发明,又可以使穰苴的兵法得以一起流传。由于齐威王时所编的这部书,是把“追论”的古《司马兵法》和穰苴的“申明”文字及其本人的兵法著述,三者合纂在一起,故其名称也就叫作《司马穰苴兵法》。
这部齐威王召集稷下学宫的大夫编纂的《司马穰苴兵法》,在汉代甚为流行。《史记•司马穰苴传》赞曰:“余读《司马兵法》(即《司马穰苴兵法》),闳廓深远,虽三代征伐,未能竟其义。”可见这本书内容庞杂,编进了许多征伐以外的事。《汉书•艺文志》在“礼”类中,著录有“《军礼司马法》百五十五篇”;又在“兵权谋”类下自注曰:“出《司马法》入礼也。”原来在刘歆《七略》中,《司马法》是列于“兵书略”的,但班固认为《司马法》中大多是关于军礼的内容,因而他改变了刘歆的归属类别,把《司马法》出兵而“入礼”,又在《司马法》前加“军礼”二字。
至唐代,《司马法》已佚失较多,从“百五十五篇”减少至“数十篇”。《李卫公问对》卷上载李靖曰:“至齐威王,追论古《司马兵法》,又述穰苴所学,遂有《司马穰苴书》数十篇。”可知唐代流行的《司马法》,时人又称它为《司马穰苴书》,其中当然包括穰苴的著述。
进入宋代,《司马法》的散佚更加严重。北宋元丰年间,定《司马法》为“武经七书”之一,已只有今存的五篇了。南宋以来,学术界出现了疑古思潮。至清代,许多学者指斥今传的《司马法》是“伪书”。如清人姚际恒在所著《古今伪书考》中说:“当时百五十五篇,《隋志》作三卷,不分篇,已亡矣。今此书仅五篇,为后人伪造无疑。”当时怀疑《司马法》的,还有姚鼐、龚自珍等人。康有为更认为:《司马法》“亦(刘)歆之伪书”(《新学伪经考》卷三上)。可见清代大多数学者都不信今传《司马法》是齐威王时编辑的旧书。
近年来,经过许多学者的考证,已确认今传《司马法》是先秦古籍的残存本。其理由是:
第一,汉时所引《司马法》的不少文字,见于今传本。如武帝时主父偃上书引《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此句见于今传本《仁本》篇。
第二,今本《司马法》阐述的作战方法,符合春秋以前的战争状况。如《仁本》篇说:“古者逐奔不过百步”;《定爵》篇曰:“凡阵,行惟疏,战惟密。”这些基本上都是西周和春秋前期的战术要领。
第三,今本《司马法》的主导思想,证明它应是先秦时期的残存品。如其《仁本》篇说:“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天子之义》篇又说:“古者以礼为固,以仁为胜。”此与《汉书•艺文志》论述《司马法》“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的精神相合。同时,今本《司马法》文词简古,语句精短,也很象战国时追述春秋前事的语气。
然而,今本《司马法》中,也有一些讲究变诈之术的内容。如《严位》篇说:“凡战:击其微静(因微弱而静),避其强静;击其倦劳,避其闲窕(闲暇挑逗);击其大惧,避其小惧(小心谨慎)。”《用众》篇又说:“击其疑,加其卒(猝),致其屈,袭其规(整齐)。”上述战术,应该是齐威王用兵行威时所仿效的“穰苴之法”,附于古《司马兵法》中的《穰苴兵法》。
由上分析可知,今本《司马法》中有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齐威王召集“大夫”追论的古者《司马兵法》,一部分是附于其中的《穰苴兵法》。这两部分内容,要给以确切的区分,已相当困难。自宋明以来,不断有人认为,今存《司马法》的五篇中,前两篇辞简意正,当为古者《司马兵法》;后三篇辞涩意诡,当为《穰苴兵法》。如明人杨慎分析今本《司马法》说:“按前二章所述,颇合王者征伐之法,已后皆涉诡谲权谋。”李贽在《七书参同•司马法》中又说:“《司马法》本成周时制,齐威王使大夫追论。之后,有以《定爵》三章远诡,指为《穰苴兵法》,”这样把前二篇定为古《司马法》,而把后三篇看作《穰苴兵法》的论断,看似有理,但也未必绝对正确。如第四篇《严位》述:“定行列,正纵横,……誓徐行之”,分明属于古战法;而首篇《仁本》有云:“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主张在战争中可以灵活机动地进行“权”变,当属穰苴的兵法策略。
总之,今存《司马法》中所包含的两部分内容,一是司马穰苴曾“申明”过的古者《司马兵法》,一是他自己著述的《穰苴兵法》,都是司马穰苴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是极其珍贵的。
七、光辉军事思想,承前启后
司马穰苴在今存《司马法》中所总结的战争规律和军事理论,虽然大多是一些零星的片断,但它已构成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有的地方还相当精彩,值得我们细心领会和研讨。
(一)将官统率军队的要领
将官如何统率军队,司马穰苴有一套相当成功的经验。这套经验是从历史和当代的作战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约有如下四个要点:
第一,将帅应具的五种品质。司马穰苴认为,将帅带兵作战,应该具有仁、义、智、勇、信这样五种品质。他说:“仁见亲,义见说(悦),智见恃,勇见方,信见信。”(《仁本》)其意为:将官仁爱,士兵就亲近他;将官讲道义,士兵就喜欢他;将官有智谋,士兵就依赖他;将官勇敢,士兵就向往他;将官讲信用,士兵就相信他。倘若如此,将帅得到士兵的衷心拥护,就能形成巨大的战斗力量。司马穰苴关于将帅应具有仁义智勇信五种品质的阐解,是古代军事理论中关于将帅应具哪些品质的滥觞。它启迪了孙武“将者,智信仁勇严也”(17)和孙膑关于将帅应具“义”“仁”“德”“信”“智”等五种品质的议论。
第二,将官对军队应指挥自如。司马穰苴把全军比作一个人,阐述说:“将军,身也;卒,肢也;伍,指拇也。”(《定爵》)这里的“卒”,是百人的队伍,泛指军队的中层组织;“伍”是五人的小队,泛指军队的基层组织。《周礼•小司徒》说:“乃会万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将军对“卒”,要象身体使四肢;对“伍”,要象肢体使指头一样。他又指出:“凡胜,三军一人胜。”(《严位》)这就是说,全军组织得象一个人,就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从而取得战争的胜利。司马穰苴告诫说:“不服、不信、不和……,是谓战患。”(《定爵》)显然,军队中官兵不和,闹矛盾,肯定要吃败仗。
第三,将官对士兵的表率作用。司马穰苴强调:“凡战,敬则慊,率则服,上烦轻,上暇重。”(《严位》)这就是说,将官恭敬谨慎,则战事常能顺心如意;将官正身率下,则士兵就能心悦诚服;将官烦恼急躁,则兵势轻弱;将官闲暇冷静,则兵势坚重。他还告诫道:“凡战胜,则与众分善;……若使不胜,取过在己;复战,则誓以居前,无复先术。”这就是说,战胜则与下级士兵分享成果,战不胜则引咎自责;复战则带头发誓,并居于军队前列,但不要再采用先前的失败之术,而必须总结经验,另谋新策。将帅这样谦虚谨慎,身先士卒,就能在军队中形成良好的风气,使广大官兵心情舒畅,奋力作战。司马穰苴这一套重视将官表率作用的理论,在率兵击退晋燕之师的过程中,亲自实践,取得出色战果。
第四,将官应严格执行赏罚制度。司马穰苴指出:“若将复战,则重赏罚。”(《严位》)“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天子之义》)显然,从重从快的赏罚,能鼓舞士气,发扬勇敢顽强的战斗作风,消除不守纪律的歪风邪气。司马穰苴还认为,军中执法,必须一视同仁,不能专断滥施。他强调:“凡军,使法在己曰专,与下畏法曰法。”(《定爵》)其意是说,将军从一己之私出发,只对下级用法惩治,这只能叫做“专”制;将军与下级共同畏法,违反军法者都要制裁,这才是真正的“法”治。将军带兵要严格执法,司马穰苴也身体力行。他率军出征时,处决不守纪律的监军庄贾,就是实践这一理论的明证。
(二)战前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为夺取战争的胜利,司马穰苴认为,战前的准备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准备工作,大致有如下几项:
第一,明确各级军官职责,加强对部下的思想教育。《司马法•定爵》指出:“凡战,定爵位,著功罪,……申教令。”所谓“定爵位”,是明确各级军官的高低和职责,使军队统辖有序,在战争中成为一个严密的整体。“著功罪”,是表彰军队各部过去的功劳和警戒过去的罪过,使发扬成绩,纠正错误。“申教令”,是对部下加强教育,使其听从命令。司马穰苴进一步强调:“凡战之道,教,约人轻死;道(导),约人死正。”(《严位》)这就是说,战前的教育进行得好,可以使士兵勇敢杀敌,视死如归;战前的引导工作进行得好,可以使士兵为正义而战,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第二,完善天、财、众、地、兵等五种条件。司马穰苴申述:“顺天、阜财、怿众、利地、右兵,是为五虑。”(《定爵》)他进一步解释说:“顺天”,就是要“奉时”,即选择最合适的天时出击;“阜财”,最便捷的方法是“因敌”,即夺取敌人的财富变为自己的财富,这与孙武“因粮于敌”的主张相近;“怿众”的办法可以“勉若”,即勉励大家顺从命令,使众心悦服;“利地”的最佳选择,是“守隘险阻”,即守住狭隘、险阻之地;“右兵”,就是要重视兵器的配备和坚利。他论述道:“弓矢御,殳矛守,戈戟助。凡五兵五当,长以卫短,短以救长,迭战则久,皆战则强。”(同上)司马穰苴所讲战前的“五虑”,内容丰富,方法精密,值得细致推究和思考。
第三,预先进行阵地上的演习。司马穰苴阐述:
“凡战:……人习阵利,极物以预,是谓有善。人勉及任,是谓乐人。大军以固,多力以烦,堪物简治,见物应卒(猝),是谓行预。轻车轻徒,弓矢固御,是谓大军。密静多内力。是谓固阵。因是进退,是谓多力。上暇人教,是谓烦阵。然有以职,是谓堪物。因是辨物,是谓简治。”(《定爵》)
这里展现的,是战前军队在阵地上进行繁忙演习的场面:人人学习战阵之利,预先考虑各种物质条件充分地运用它,大家勉力乐于担任战争中的差使。“轻车轻徒、弓矢固御”的大军,摆成坚固的阵势,“密静多内力”,并能按照一定的顺序进退。将军在上,闲暇从容,人人得到教习,于是摆开烦多的阵势。各个阵位上的人因物质条件而有其职责,并能辨别各物的性质而检查掌握它,这样见到事物猝然的变化(如敌人的进攻)就能应付自如。上述这些措施,司马穰苴称之为“行预”,即预先进行的演习活动。它的效果是十分清楚的。
第四,了解周围敌我双方的情况。这是战前一项极重要的工作,它可以使我军不盲目行动,作出自己正确的战略部署。《司马法•定爵》强调:“凡战,间远,观迩。”所谓“间远”,就是使用间谍去侦察远处的敌情;“观迩”,则是观察近处周围的所有情况。在获得敌我双方的政治、经济、军事以及自然条件等各种情报后,就可以“因时、因财”,做出各种军事行动的决定;也可以“称众、因地、因敌令阵”,即根据兵力众寡、地理条件、敌人动态来命令我军布什么战阵。司马穰苴对战前“间远观迩”重要性的论述,开启了孙武对“用间”的研究,并得出“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科学论断。
(三)战争中应该遵守的原则
根据历史和当时的战争经验,司马穰苴对于在战争过程中应如何行动,也总结了许多必须遵守的原则。兹择其重要者略述于下:
第一,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司马穰苴认为,将军在前线指挥,随着战争和军队中发生的各种特殊情况要灵活处置,排除一切其他的外来干扰,才能最有效地调动军队去打击敌人。而国君在后方,不了解军队新近发生的情况,他的命令往往不切合前线的要求,有碍军队去夺取胜利。因此,当穰苴要斩杀违犯军纪的监军庄贾,而景公遣使者持节下令赦免时,穰苴毅然拒绝道:“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史记》本传)穰苴这一原则的提出,直接启发了孙武在吴宫教战时所说的“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应该说,司马穰苴是这一原则的创导者,而孙武则是继承和发展了这一原则。
第二,位欲严,政欲栗。司马穰苴强调:“凡战之道,位欲严,政欲栗。”关于位严,他指出:“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位逮徒甲,筹以轻重。”(《严位》)这里,他制定了“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的措施,并特别指明,要筹划轻重的配置,把徒卒和甲士的位置都固定好。关于政栗,他主张:“执戮,禁顾噪以先之。若畏太甚,则勿戮杀,示以颜色,告之以所生,循省其职。”(同上)其意为,对不听命令、违犯纪律,“顾噪以先之”的士卒要“执戮”。但士卒“若畏太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则勿戮杀”,给他一条生路,要他按照规矩,反省自己的职守。必须指出,上述“位欲严、政欲栗”的原则,是针对春秋中期以前战车和徒卒排列整齐的对阵战而制订的。它对后来日益发展的运动战,就不适合了。
第三,谨进止,慎指挥。在战争中,进或止都必须十分谨慎。司马穰苴指出:“战谨进止。”并解释道:“凡战,既固,勿重;重进,勿尽。凡尽危。”(《严位》)其意是,军队既然已经强固,就勿持重不进;用重兵发动进攻,要有一定适度,勿攻到尽头。大凡攻到尽头,逼人太甚,导致敌人拼死反抗,或者误入敌人设置的陷阱,就会有危险。在战争中,指挥军队用的鼓特别重要。司马穰苴又说:“凡鼓,鼓旌旗,鼓马,鼓徒,鼓兵,鼓首,鼓足,七鼓兼齐。”(同上)从旌旗的移动,车马的进退,徒卒的行止,兵器的使用,以至“首”和“足”的动作,都要用鼓来指挥。可见在当时的条件下,鼓的指挥需要多么严密和慎重。
第四,沉着冷静,多谋善断。在战争中特别需要冷静,对于突发的紧急情况要从容不迫,寻找解决的办法。在解救危难时要多考虑一些途径,一旦作出决定就不要再犹豫。司马穰苴指出:战时“气欲闲,心欲一”(《严位》);其具体方法是:“见敌静,见乱暇;见危难,无忘其众。”(《定爵》)所谓“心欲一”“见敌静”,就是要求思想集中,冷静观察;所谓“气欲闲”、“见乱暇”,就是要求心平气和,遇到军中惊乱,也不慌不忙,若闲暇以镇定之。他又说:“虑多成,则人服。”“虑既定,心乃强。进退无疑,见敌无谋。”(同上)这里他强调,计谋多能成功,则人心佩服;计谋应该先定,胸有成竹,不要等到临上战场见敌后才想办法。总之,只有沉着冷静,多谋善断,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四)几种击敌的战术
总结历史的和当时的经验,司马穰苴还提出许多击敌的战术。这里摘录六条进行分析,以见其战术之进步。
第一,观其变,击其疑。司马穰苴认为,在战争中必须密切观察敌人的动静,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即趁敌人疑惑不定时发起攻击。他论述道:“凡战,众寡以观其变,进退以观其固,危而观其惧,静而观其怠,动而观其疑,袭而观其治。击其疑,加其卒(猝),致其屈,袭其规,因其不避,阻其图,夺其虑,乘其慑。”(《用众》)这种战术,在公元前496年的吴越槜李之战中成功运用。这一年,吴伐越,越王勾践出兵抵御,两军相遇于槜李(今浙江嘉兴市西南)。勾践使罪人三行,按剑于颈,讲了一通“不敢逃刑”的话,一个个自刭于阵前。吴师看傻了眼,正在疑惑不解之际,越军乘机击杀,因而“大败之”。越王勾践对吴作战,“动而观其疑,袭而观其治,击其疑,加其卒”,取得了大胜。
第二,避强静,击劳倦。战争,不能莽撞蛮干去打硬仗,而应该灵活机动,有所回避,有所选择。司马穰苴阐述说:“凡战,击其微静,避其强静;击其劳倦,避其闲窕(挑);击其大惧,避其小惧。”(《严位》)所谓“微静”,是因微弱而安静;“强静”是实力强大,正在静候时机出击。所谓“闲窕”,是闲暇而在进行挑逗,可见其养精蓄锐,正要寻找机会发动攻击。这样的敌人也是应当回避的。所谓“大惧”,是惊恐万状,已经失去战斗力;而“小惧”,正是提高警惕,严阵以待。故对两种“惧”的状态,也应一击一避,不同对待之。《孙子兵法》中有许多“避”什么“击”什么的言论,如“避实而击虚”,“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这些战术,很可能是受了司马穰苴的启发和影响。
第三,以众击寡,围而阙之。司马穰苴着重研究了用众、用寡和众寡相击的战术。他说:“凡战之道,用寡固,用众治;寡利烦,众利正;用众进止,用寡进退;众以合寡,则远裹而阙之。”(《用众》)这里他认为:寡兵宜固阵,众兵宜整治;寡者利烦多变化,众者利正面攻击;用众要进止整齐,用寡要进退疾速。对于以众击寡,他特别强调,不能直接去打,这样敌人容易逃而避之;也不能四面包围,这样敌人会拼死反抗;而只有从远处慢慢围裹而阙其一角,这样就可以在敌人逃跑中把它歼灭。《孙子兵法》论用兵之道有“围师遗阙”一条,其战术也很可能是受了司马穰苴的启发。
第四,追逐逃敌之法。关于追逐逃敌该如何行动,司马穰苴指出:“凡从奔勿息,敌人或止于路,则虑之。”(《用众》)他认为,追逐逃奔之敌,不要休息,应该穷追猛打,不给敌喘息之机;但如果敌人突然在路上停下来,就要考虑其是否会反扑。这里所说的“从奔勿息”,与其他地方谈到的“古者逐奔不过百步”“古者逐奔不远”“逐奔不逾列”,是矛盾的。《司马法》中论列的两种追逐逃敌的方法,可能一种属于古者《司马兵法》,一种是附在其中的《穰苴兵法》。所谓“从奔勿息”,与《孙子兵法》的“穷寇勿迫”,又有出入。这只能说在追逐逃敌的方法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五,选精兵,作前锋。司马穰苴论述:“选良次兵,是谓益人之强。”(《用众》)此种战术,要求选拔良材,充当前锋,并依次排列好各种击敌的兵种,这样就能增益吾人之强,给敌以沉重的打击。孙武主张要“选锋”,认为“兵无选锋曰北”。他所指挥的伐楚战争,“选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三千人以为前锋”。孙膑更强调“兵之胜在于篡(选)卒”,他在马陵之战时命令蒺藜、车、发(大盾)在前,然后“长兵次之”“鏦(小矛)次之”“短兵次之”“弩次之”。这些都是“选良次兵”战术的发展。
第六,弃任节食,拼死一战。司马穰苴在论到这种战术时说:“弃任节食,是谓开人之意。”(《用众》)所谓“弃任”,即抛弃随身所带的负任之物,衣服和生活必需品之类;所谓“节食”,是节制食物,把剩余的粮食全部处理。《太平御览》卷二七0引此句时有注曰:“节余粮,战之日,不余食,示必死战也。”司马穰苴强调:“弃任节食”,是为了开导吾人之意,使其奋力搏击,拼死战斗。这种以断绝士兵的物资供应来激励士兵死战的办法,后来为许多军事家所采用。孙武提倡,为激励士兵在对敌作战中勇往直前,可以“登高而去其梯”,“焚舟破釜”;孙膑强调,在与敌人决战时,“令军人人为三日粮,……[所以]断气也。”古时用冷兵器作战,士兵的意向往往起着很大的作用。因此,“弃任节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战术。
由上述可见,司马穰苴的军事思想已相当丰富。尽管它的表达方式,还是一些零星的学习札记和经验总结,陈述比较简单,但其中包含着不少闪光的东西。如他论述的将官对士兵的表率作用,预先进行阵地上的演习,沉着冷静、多谋善断,避强静、击劳倦等等,在今天仍有其借鉴作用和参考价值。司马穰苴的军事理论,是孙武、孙膑军事谋略的先导,它孕育了齐国在春秋末年及以后成长起来的一批军事家。战国中期,“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史记》本传),应该就是把《司马法》中的上述军事理论,付之战争实践,产生了异常积极的效果。司马穰苴不愧是中国军事史上,既有军事思想理论,又有战争实践经验,在春秋战国间承前启后、大放异彩的杰出军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