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信
孟祥才 撰稿
一 生平事迹
(一)甘受胯下之辱的青年才俊
韩信(——前196年)秦朝淮阴(今江苏淮安)人,出身城市贫民,父母的名字也没有留下来。他母亲去世时,连丧葬费都没有着落。在秦朝的统治下,他因“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开始他常寄食下乡南昌亭长家,不久被亭长的妻子赶走。万般无奈,韩信只好到护城河边钓鱼。这时,一群老年妇女(漂母)也在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人见他没有饭吃,可怜他,管他吃了一顿饭。以后数十天,天天管他吃饭。韩信很感激,对老妇人说:“吾必有以重报母。”老妇人见韩信穷到这个份上,还说这种大话,很不高兴,怒道:“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韩信因贫困无以为生,屡遭人们的白眼,境况是十分可怜的。有一次,他甚至被淮阴的一群市井无赖逼得从一个人的胯下钻过: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孰视之,使出胯下,蒲伏。一市皆笑信,以为怯。
这群以屠为业的市井无赖以此取乐,还以为韩信真的怕他们。其实韩信是一个胸有大志的青年才俊,不是那种一触即跳的莽壮匹夫。他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古训,不愿意与他们较一时之短长,于是才采取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怯懦无能的举动。不过,从这则故事可以看出,少年时代的韩信是一个身材高大、终日刀剑不离身的威猛刚毅的武士形象。他不仅有一身武艺,而且据情势推断,他还熟读过兵书,满腹文韬武略。与那些恶作剧的“屠中少年”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双方当然也无法沟通。胯下之辱的背后,是韩信的雄心壮志和对未来辉煌人生路的期许。
(二)登台拜将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秦末农民大起义爆发后,群雄并起,召唤着各类精英人物投身厮杀的疆场。韩信终于等来了施展自己才干的机会,于是毅然仗剑从军,参加了项梁领导的起义队伍。项梁战死后,他又转而跟随项羽,任郎中之类的小官。在项羽麾下,韩信的军事才能始终未能得到显露和发挥。他几次向项羽献计献策,均得不到采纳。项羽太缺乏知人之明,既不能发现人才,更不会使用人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他瞧不上眼的这个人,日后成为致他于死命的汉军统帅。韩信看到在项羽部下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遂于公元前206年(汉元年)初离楚归汉,被刘邦任命为连敖,一个司马之类的小官。一次犯法当斩,同案犯十多人皆已斩讫,临到韩信时,正遇上夏侯婴。韩信直视夏侯婴说:“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夏侯婴“奇其言,壮其貌”,下令免其死罪。接着与韩信一番交谈,更感到他不同凡响,就将他推荐给刘邦。但没有引起刘邦的特别重视,只任命他做了管理粮秣的治粟都尉。
其时,萧何在刘邦手下总揽行政和军需供应,与韩信接触较多,对他的才能十分欣赏。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后,无可奈何地率军抵达汉中。这时,山东诸将中有些人对刘邦集团的前途感到茫然,悄悄地不辞而别。公元前206年(汉元年)六月,韩信感到自己在汉军中也得不到重用,于是愤然出走。萧何知道后,来不及与刘邦打招呼,就星夜将韩信追回。接着极力向刘邦推荐韩信是“国士无双”的帅才,他说:“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者。”“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必留;不能用,信即亡耳。”刘邦最后被萧何说动,决定举行隆重的仪式,筑拜将台拜韩信为大将,即汉军的统帅。由于事先没有公布大将人选,消息传开,“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看来韩信拜将着实制造了一场轰动效应。通过这一事件,萧何的知人之明,荐人之切,刘邦的坦诚率直、从谏如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后来楚汉战争的历史进程表明,韩信的破格重用对刘邦的胜利起了多么重大的作用。
(三)巍巍军功
拜将台上,韩信仔细分析了楚汉双方各自的优劣,力劝刘邦还定三秦,出关东向,与项羽一决雌雄。刘邦接受韩信的建议,要求他全权筹划东向进军的战略和策略。公元前206年(汉元年)八月,韩信指挥汉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出奇兵突袭,一举夺取关中,将项羽封王关中的三个秦朝降将章邯、董翳、司马欣一一扫除,为刘邦建立了稳固的前进基地。第二年,又冲出函谷关,使项羽封在中原地区的魏王、殷王、河南王在刘邦的马前叩首称臣。公元前205年四月,当急躁冒进攻入彭城的刘邦一军被项羽一个回马枪打得落荒而逃时,韩信立即发兵荥阳接应,从而稳住阵脚。由于齐、赵、魏等诸侯王慑于项羽的威势反汉归楚,中原战局一时变得对汉军十分严峻。为了打破对汉军不利的局面,韩信奉刘邦之命进击盘踞今之山西一带的魏国。当时魏军主力集中防守蒲坂(今山西永济县西)附近的黄河渡口,韩信故意在临晋(今陕西大荔西)虚张声势,而将主力悄悄运动至夏阳(今陕西韩城),“以木罂缶渡军”,奇袭安邑(今山西夏县境),很快击垮魏军,俘虏魏王豹。接着,刘邦给韩信增兵三万,派张耳协助,乘战胜之威进兵赵国。韩信飞军越太行山,准备自井陉突入赵境。赵王歇和谋士陈余否定了另一谋士李左车抵抗汉军的正确意见,而是在井陉正面摆开决战架势,而这正是韩信所希望出现的军事态势。他命令汉军主力背水结营,同时派出一支小部队从崎岖的山间小路偷袭敌营,迅速打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歼灭战,杀死陈余,俘虏赵王。韩信对被俘的李左车待之以礼,接受李提出的“以长击短”的谋取燕国的方案,陈大军于燕国边境,然后派人入燕游说。由于汉军新破魏、代、赵诸国,声威远振,燕军抵抗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只得老老实实地投降。汉军兵不血刃,黄河以北燕国的广土众民就归到了刘邦名下。
灭燕后,手握重兵的韩信遣使向刘邦报捷,并请求刘邦封张耳为赵王,以管辖刚刚占领的赵国的土地,自己则率军征伐齐国。公元前204年(汉三年)六月,刘邦把韩信一军的精锐留在荥阳一线加强对付项羽的正面战场,同时拜韩信为相国,统帅张耳名下的赵国军队向齐国进兵。但当韩信一军进至平原(今山东平原南)的时候,齐国已经被刘邦的谋士郦食其说降了。韩信本打算停止进兵,但其幕僚蒯通认为既然没有接到刘邦停止进军的命令,就应该乘齐军不备消灭他们,以增加自己的军功。在蒯通功名利禄的煽惑下,韩信坚定了以武力攻占齐国的决心。公元前203年(汉四年)十月,当齐国君臣与郦食其置酒高会之时,韩信指挥汉军突袭了屯驻历下(今山东济南)的齐军主力。齐王田广一怒之下,烹杀郦食其,通款项羽,与楚军联合抵抗汉军的进攻。韩信乘胜攻取齐都临淄以后,继续东进,与齐国残余军事力量和楚将龙且统帅的楚军夹潍水(今山东安丘境)对峙。这时,有一谋士向龙且提出了一条坚壁清野、以逸待劳、策动反叛、相机破敌之计,可惜刚愎自用、骄傲轻敌的龙且不能采用,反而督军与汉军隔潍水布阵,从而为韩信的胜利创造了条件。韩信知悉齐楚联军的部署,大喜过望,立即命令军士连夜将万余只袋子装满砂石,把潍水上游的何道堵塞。然后引军半渡,向龙且军攻击。双方一场激战,韩信军佯败,回渡潍水。龙且不知是计,以为汉军真的败退,急忙挥军追击。正当齐楚联军渡水之时,韩信已命士卒将沙袋所筑之拦河坝决开,滚滚而来的大水将正渡河的齐楚联军将士淹死不计其数,其余敌军被河水分开,彼此不能相救。汉军回师猛击,杀死龙且,潍水以西敌军全军覆没,以东敌军则纷纷溃逃。齐王田广继续东逃,楚军残余则向西南狂奔,企图逃归彭城。韩信命汉军穷追不舍,至城阳(今山东荷泽北),将楚军残余尽皆俘虏。潍水一战,彻底打垮了20万齐楚联军,并很快占领了齐国全境,再次展示了韩信高超的指挥艺术。不过,韩信平齐的胜利虽然从军事上看不乏积极意义,但从政治上看却并不光彩。因为郦食其本来用和平手段解决的问题,韩信又重新用战争手段去解决,不仅使郦食其惨遭烹杀,而且无端牺牲了许多士卒的生命。对于韩信擅自决定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刘邦并未对他谴责和惩罚,原因一是刘邦并未下达停止进军的命令,二是韩信平齐的胜利大大减轻了刘邦正面战场的压力,进一步加快了刘邦集团胜利的步伐。刘邦纵使心有不悦,也没有理由谴责和惩罚一个胜利的英雄。
(四)索封假齐王的风波
韩信完成平齐之役,已经为刘邦夺取了大半个中国,其功劳是刘邦集团中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随着韩信战功的增加和占地的广阔,他的个人权利欲也逐渐膨胀起来。他认为相国的头衔已不足以当其功,于是径直向刘邦要求“假齐王”的封赏。公元前203年(汉四年)十一月,他派出使者向刘邦请求说:“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这时候,刘邦正被项羽的大军围困在荥阳,形势十分危急。他对韩信在此时此刻要挟自己给予封赏又惊又怒,大骂韩信不知好歹。张良、陈平意识到此时还不是指责韩信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必须笼络住韩信,使他在关键时刻参加对楚军的战斗,以解决刘、项两个集团争夺天下的问题。于是示意刘邦答应韩信的要求。刘邦一经点拨,立即醒悟,马上转变态度,命张良为特使前去齐国,封韩信为齐王,同时命令他迅速挥师南下,从北面攻击楚军。
韩信平齐之后,势力大增,成为刘邦、项羽之外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项羽意识到,再也不能小觑这一位在自己手下溜走的小郎中了。此时如果能够使韩信背汉向楚,或者在楚汉之间保持中立,楚军所处的不利形势就会出现转机。于是他派出辩士武涉秘密潜入齐地,拜见了因功被封为齐王而踌躇满志的韩信,竭力游说他背汉向楚。武涉在韩信面前煽惑说: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次则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联合,三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武涉鼓动韩信背汉向楚,以求三足鼎立,尽管是从项羽的利益出发,但也的确看到了刘邦与韩信间隐蔽着的矛盾,具有先见之明地指出了韩信将来潜在的危险。这时的韩信只感到刘邦对自己言听计从,而随着功劳的增加,自己的爵位和官职也不断上升。既然刘邦现在对自己如此厚爱,将来的富贵荣华更不会有什么问题。显然,此时的韩信对自己的未来还缺乏清醒的认识,所以婉言拒绝了武涉的要求。武涉走后,韩信身边的谋士蒯通又上来劝他据齐地自立,进而独制天下:
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征,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疲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圣贤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
蒯通的计策从韩信的个人利益看来是有吸引力的,但究其实,无非是项羽式的分封的变种,既不合历史潮流,事实上也难以成功。韩信如果真的这样做,那也只是蹈项羽的覆辙,不过给刘邦的统一天下增加一些困难,延长一点时间而已,总的历史趋势是不会改变的。韩信一时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他认为刘邦对自己恩义深厚,应该知恩图报,不能见利而背恩忘义。思维再三,他还是重复给武涉说的那句话:“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背义乎!”蒯通对韩信的“执迷不悟”仍心有不甘,又进一步以历史和现实为例,反复申述“世态炎凉,利尽则交亡”的道理,敦促韩信痛下决心。但韩信仍不为所动。几天之后,蒯通再见韩信,提出最后的忠告:
夫听者事之侯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阕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百事之祸也。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麒麟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喑聋之指麾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难唯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
蒯通进而告诫韩信,在楚汉之争胜负未定之时,正是独树一帜的最佳时机,因为此时楚、汉两家只能采取拉拢韩信的措施,谁也无力对他进行征讨。必须趁此时机,为自己创出一个新局面。但面对蒯通苦口婆心的劝说,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知道韩信难以说动,叹息说:“夫迫于细苛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应该承认,蒯通的说词表明,他看到了剥削阶级代表人物以利害相结合以至反目成仇的历史和现实,比较准确地预言了韩信在不久的将来遇到的危险处境,其眼光的确是锐敏而深刻的。但是,他开给韩信的自救之方却并不高明。历史的潮流正导向统一,蒯通反而劝韩信重温齐桓、晋文的美梦,韩信即使真的依其计而行,到头来也不会成功。
本来,韩信要求假齐王的封号一事已经在刘邦心中留下阴影。所以,刘邦在满足他要求的时也准备好了在不久的将来除掉他。对此,韩信在当时显然是毫无觉察。这时的韩信只是想到自己建树的巨大功劳,更想用这些功劳从刘邦那里换取更多的地盘、财富和权力,以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武涉、蒯通的游说之所以未能打动韩信,是因为他把要求刘邦封赏看成顺理成章的平等交易。所以,在得到齐王的封号以后,韩信并没有收敛自己的欲望,而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公元前202年(汉五年)十月,当刘邦率领的汉军主力追击楚军到固陵(今河南太康与淮阳之间),要求韩信迅速率军前来参战时,韩信竟故意拖延,迟迟不奉命南下。结果使楚军获得喘息之机,项羽一个回马枪,把汉军打得狼狈不堪。张良洞悉韩信不及时率军南下的隐秘,是想得到故乡楚地,将其划归自己的封国,并以此作为他参战的筹码。于是建议刘邦满足他的要求。这一着果然灵验,韩信马上督军南下,最后出色地指挥了垓下之战,为刘邦立下最后一桩汗马功劳。
从索封假齐王开始,刘邦和韩信之间出现了裂痕并最终造成了韩信的杀身之祸。
(五)十面埋伏——指挥围歼楚军的垓下之战
汉高帝五年(前202年)十月,刘邦接受张良的建议,派出使者,封彭越为梁王,将楚地划归韩信为王的齐国领地,从而换取两支劲旅迅速南下,向楚军的侧背进行猛烈攻击。韩信一军在顺利攻取楚都彭城(今江苏徐州)后,继续向南挺进。与此同时,彭越一军也渡过濉水,直插东南。两军汇合,形成了从北面对楚军的大包围。十一月,刘贾统帅的另一支汉军渡过濉水,招降了据守寿春(今安徽寿县)的楚大司马周殷。周殷以楚之九江兵迎回英布,与刘贾统帅的汉军一起自南而北向楚军进击。十二月,在汉军的三面夹击下,项羽统帅的楚军节节败退至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刘邦、韩信、彭越、英布、刘贾等指挥的汉军不下几十万,将仅剩十余万人马的楚军团团围住。韩信以其超群的军事才干,统一指挥最后围歼楚军的战斗。他十面设伏,八方进击,使楚军处处被动,陷于绝境。时届严冬,天寒地冻,朔风怒号,雨雪交加。楚军士卒大量减员,粮食军资又极端匮乏,再加上士气极度低落,因而几乎每战必败。项羽一筹莫展,只得坚壁不出。此时,由张良作词的一首《楚歌》成为最后瓦解残余楚军的武器: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凅兮寒雁悲伤。
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披坚执锐兮孤立沙岗。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床。
白发依门兮望穿秋水,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
家有余田兮谁与执守?邻家酒热兮谁与之尝?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衰草蒿凉。
魂魄悠悠兮往之所以,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指日擒羽兮玉石俱伤。
我歌岂诞兮天谴告汝,汝其知命兮勿为渺茫。
四面楚歌悲凉凄苦的旋律使楚军再也鼓不起战斗的勇气而纷纷逃亡。项羽在演出了荡气回肠的霸王别姬后突围至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由于他拒绝了乌江亭长回江东的劝告,最后在韩信部署的追兵面前自刎身亡。
垓下之战为韩信辉煌的军事生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而由此开始,韩信进入了运交华盖的最后岁月。
(六)英雄末路
垓下之战是韩信军事生涯的最后一个杰作。当他在十二月的风雪中巡视楚、汉两军最后搏斗的战场时,他还意识不到他对刘邦的功用已经完结。既然最大的敌人项羽已经死灭,潜在的对手韩信也就成了刘邦最主要的防范对象。刘邦在垓下之战结束后回军经过韩信的统帅部驻地定陶(今属山东)时,就在韩信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收回了他对汉军的指挥权。接着又宣布改封他为楚王。这两项措施显然是刘邦为防范韩信反叛而精心策划的。因为韩信的特长是带兵,帅而无兵,就不易兴风作浪。齐国连城七十,地广人众,有鱼盐之利,加之民风慓悍,自春秋以来就是东方大国。将这一重要地方封赏给韩信,刘邦是既不乐意,更不放心。因而差不多在剥夺其军权的同时,也宣布了改封其为楚王的决定。淮北地方较齐地为小,地脊民贫,四面又无险可守,由韩信经营其地,即使他日后反叛,也比较容易对付。
尽管楚汉战争结束时刘邦剥夺了韩信的军权并削减了他的封地,但此时的韩信却没有丝毫反叛刘邦的意思,作为城市贫民出身的一介武士,投军七年,凭着自己的军事才能,迅速晋升至位极人臣的诸侯王,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压根就没有觊觎刘邦所占的那个皇帝位子,只想在楚王宫中尽情地享受一番。楚汉战争结束后,韩信奉命领衔上书,将刘邦推上皇帝的尊位。之后他就来到自己的封地,对故旧论功行赏。他首先召见给他饭吃的瓢母,表示深深的谢意,并以千金为报。这位心地善良的老人大概从此告别了洗衣生涯,能够衣食无虞地安度晚年了。接着,韩信找到了当年的下乡南昌亭长,送给他100个大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算是对其妻子当年驱逐自己的一点报复。最后,又召见了那位令自己出其胯下的少年,不仅未加惩罚,还任命他做了王国中尉。他对疑惑不解的王国官员说:“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汉高帝六年(前201年)十月,刘邦与韩信在钟离昧问题上发生抵牾。钟是韩信在楚军时的朋友,楚汉战争结束后他成为朝廷通缉的要犯。韩信出于朋友之情,将钟窝藏在自己的王府里。刘邦知悉后,严令韩信将钟逮捕归案。韩信碍于故人情面,拖延未执行。刘邦对此自然十分恼火。恰在此时,刘邦派到楚地的耳目诬告韩信“行县邑,陈兵出入”,有谋反之嫌。陈平建议刘邦“伪游云梦”,借机逮捕韩信。十二月,韩信得到刘邦到达楚国边境的消息,只得依礼持钟离昧之首前往陈(今河南淮阳)谒见,希望得到刘邦的谅解,结果被刘邦如愿以偿地逮捕。至此,韩信才明白中了刘邦的诱捕之计。他满腹委屈,愤怒地对刘邦说:“果如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韩信这里引述的是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的名言,道出了古代君臣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的真谛。刘邦将韩信押至洛阳后,大概因为查不出谋反的证据,就将他赦免,贬为淮阴侯,留在京师监视起来。
韩信此次的被捕被贬是他政治生涯的重大转折。以此为契机,韩信内心潜伏的叛逆意识开始迅速滋长。由于无罪而被削地夺爵,韩信自然是委屈满腹,耿耿于怀,同时对刘邦彻底绝望。他于是采取消极抵抗办法,“常称疾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有一次,他来到樊哙的住处闲聊,樊哙恭恭敬敬地迎送,言必称臣。韩信出门,自嘲说:“生乃与哙等为伍!”韩信以淮阴侯的爵位住在长安,时时处于刘邦的监视之下。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随遇而安,乐天知命,或斗鸡走狗,或醇酒妇人,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刘邦纵使想除掉他也找不到像样的理由,他或许能够得以善终。但是,韩信却是一个自视甚高、不甘寂寞、锋芒毕露并且念念不忘自己功劳的人物。这就注定了他悲剧的命运。在韩信闲居无聊的时候,刘邦有时也找他聊天。一次,二人议论到汉朝诸将能力高下时,刘邦问韩信:“如我能将几何?”韩信脱口而出:“陛下不过能将十万。”刘邦又问:“于君如何?” 韩信得意洋洋地回答说:“臣多多益善耳。”刘邦也很不客气地说:“多多益善何为我擒?” 韩信只好回答说:“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擒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韩信在刘邦面前表现了惊人的坦率。对于这样一个善于统兵的帅才,刘邦自然是日夜加以警惕的。韩信在数年的近于囚徒般的生活中,对刘邦由失望、怨尤、愤怒,逐渐走上了谋反的道路。他时时痛悔自己不听蒯通之言,不断思考如何对刘邦的“负义”进行报复。不久,机会终于等来了。韩信与阳夏侯陈豨感情甚笃,恰巧刘邦任命陈豨以相国的职务监领代、赵两地的兵权。莅任前,陈豨特来向韩信辞行。韩信握着他的手,屏退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长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陈豨恭敬地说,唯将军之命从。韩信遂与他密谋说:“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这样,韩信就与陈豨定下了里应外和、发动叛乱的密谋。陈豨到任以后,蓄养大批宾客死士为叛乱积蓄力量。有一次,陈豨告归路过邯郸时,竟有车千乘,诺大的邯郸官舍都容纳不下。在礼仪上这显然是一种僭越。赵相周昌对陈豨提出弹劾,刘邦下令调查,引起了陈豨的惊恐不安,于是加速了谋反的步伐。
汉高帝十年(前197年)九月,陈豨自立为代王,公开举起了反叛的旗帜。刘邦决定亲自率兵征伐陈豨,临行前,他大概已经怀疑韩信与陈豨勾结,就故意要求韩信随军赴前线效力。韩信认为这正是他在首都谋叛的良机,就以生病为由拒绝从行。刘邦率兵进至邯郸,由于争取了赵、代地区官吏和百姓的支持,很快平定了陈豨的叛乱。刘邦率大军赴邯郸后,京师一时空虚。韩信立即紧张地进行谋反的策划。他一面派出心腹秘密赴陈豨那里联络,一面与家臣密谋,决定乘夜间诈赦诸宫徒奴,发兵袭击吕后与太子。一切部署既定,只待陈豨密报一到,就开始行动。这时,淮阴侯府有一舍人得罪于韩信,被韩信囚禁准备杀掉。舍人弟将韩信的密谋向吕后告发。公元前196年(汉十一年)正月,吕后本打算立即召见韩信加以惩处,又恐其识破难以达到目的。于是同相国萧何谋议,让人诈称从前线归来,报告陈豨兵败身死,今群臣皆上朝祝贺。韩信听到这一消息,正在惊惧痛惜不知所措的时候,萧何登门拜望,力劝韩信上朝祝贺。韩信不知是计,一入宫门即被全副武装的士兵逮捕,随后吕后下令将其斩杀于长乐宫悬钟之室。韩信临死前,后悔莫及地说:“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韩信的家属也遭到了当时最严厉的惩罚:夷三族。
韩信以一介寒士投身军旅,将自己的军事才能充分发挥出来。数年之内,克城夺地,迭获胜利,最后裂土封王,成为西汉初年历史上一个显赫莫比的特殊人物,其猎取富贵权势利禄之心得到很大的满足。在大汉皇朝建立前后,他对刘邦是忠心拥戴的。所以,他不仅拒绝了武涉背汉向楚的游说,也拒绝了蒯通离汉自立、三分天下的建议。然而,王位还没有坐稳,就被诬谋反,削地夺爵,继而又被扣押京师,形同俘虏。在如此情势下,其后悔、怨愤之心可想而知。追求富贵权势的欲望一变而为谋反是一种合乎逻辑的发展,其感激刘邦的知遇之恩不忍背汉和后来参与陈豨密谋铤而走险都是真实的。对于韩信悲剧的酿成,后来的许多思想家和史学家都做出了自己的诠释,比较而言,司马迁和司马光的解读是最有见地的:
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矝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閈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擒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信复何恃哉!夫乘时而缴利者,市林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林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
事实上,韩信之类人物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其人生的悲剧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方面,刘邦对异姓诸侯王的分封虽然有时代的原因,但更多的出于一种权宜之计,是为了孤立项羽而设计的一种暂时的联盟。当楚汉战争结束之后,这种联盟的历史使命也就宣告完结。不管有无正当理由,刘邦最后一定要扫灭他们。另一方面,在楚汉战争中崛起的韩信之类的实力派军人,抱着裂地分封、子孙永享的观念要求和对待已经得到的土地和权利,这种要求既与刘邦原来的意图南辕而北辙,又与汉皇朝加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现实要求相背谬。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之间的矛盾必然要趋于激化,斗争也就不可避免。既然刘邦的汉皇朝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历史正当性,韩信之类背谬历史潮流人物的失败也就是必然的了。就韩信本人而言,他的军事才能在当时虽然是第一流的,但他的政治眼光却是短浅的。在处理与刘邦的关系上,他既缺乏萧何忠心到底的品格,又缺乏张良功成身退的机智。他用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对周王室的要求来要求大汉皇帝刘邦,不能不说是犯了时代的错误。军事上的天才,政治上的庸人,韩信的悲剧结局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他自身。
平心而论,韩信的被诛虽然是咎由自取,但由于刘邦的处置不当也是促成此一悲剧的重要原因,更因为韩信功勋卓著,因而他的遭际引起后世人们的深切同情。无数文人墨客在凭吊韩信的历史遗迹时留下连篇累牍的诗文:
将略兵机命世雄,苍黄钟室叹良弓。
遂令后代登坛者,每一寻思怕立功。
丈夫生即为真王,蒯通岂必谋非臧。
食人之食死人事,不知鸟尽良弓藏。
万尺风云大将台,凌空高峙对城隈。
漫讥隆准非仁辟,毕竟王孙是俊才。
弓影直教高鸟尽,鱼钩钓得假王来。
黥彭功烈同销歇,汉水滔滔去不回。
这些一咏三叹而有余哀的诗句,除了寄托着对韩信的深切同情之外,更多地是抒发对历代君王残酷屠戮功臣的愤激。不过,这些古代诗人对问题的看法是比较肤浅的,有的停留在就事论事的水平,有的仅是借机表达一种世事兴亡之感。他们缺乏的恰恰是司马迁和司马光那样的较为深邃的历史眼光。
二、军事谋略
韩信是秦汉之际第一流的军事家。他不仅指挥过许多重大的取得辉煌战绩的军事行动,而且具有深厚的兵学素养,留下了兵学著作《韩信》三篇,是《汉书●艺文志》记载的“兵权谋十三家”之一,与孙武、孙膑、商鞅、吴起等兵家并列。不宁唯此,他还与张良一起,对流传至西汉初年的兵书进行整理:“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23)看来韩信在从军前就读过当时流传的兵书如《吴孙子》(即《孙子兵法》)《齐孙子》(即《孙膑兵法》)《吴子》《尉缭子》等,汲取其精华,并在他指挥的军事行动中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知已知彼
韩信首先是天才的战略家,这体现在他对整个楚汉战争的战略构想。在拜将台上,他详细分析了楚汉双方各自的优劣,预言了汉军必胜的前景,力劝刘邦还定三秦,打出函谷关,与项羽争夺天下。你看,他对楚汉双方各自优劣的分析何其深刻:
项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刼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败!
后来楚汉战争的进程基本上应验了他的战略构想。在四年的楚汉战争中,汉军在韩信总的战略规划指导下,绝大多数时间处于战略主动地位。韩信与刘邦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兵作战,以刘邦统帅的汉军在黄河以南对付楚军主力,在力量对比对汉军不利的异常艰难的情况下拖住楚军使之难于分身,这就给韩信统帅的汉军创造了在黄河以北每战必胜的条件。当韩信灭魏、破赵、降燕、定齐、占领整个北中国并南下围歼残余楚军的时候,汉胜楚败的战略态势连项羽也不存疑义了。
韩信同时也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是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行家里手。他之所以能够做到每战必胜,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在知己知彼的前提下进行了精心的战役谋划。韩信指挥的第一个战役是还定三秦之战,就在拜将台上,他对当前之敌三秦王与汉军优劣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
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由于知己知彼,韩信指挥的还定三秦之战势如破竹般取得了胜利。接着,韩信被刘邦任命为左丞相,率军攻魏。他询问自魏归来的郦食其魏国大将是不是周叔时,得到的回答是柏直,因为他了解此人不过是个无能的“竖子”,于是在公元前205年(汉二年)九月,顺利攻取魏国,俘虏魏王豹。紧接着,刘邦又命他率3万人马攻赵。当时,赵国有20万大军,但统帅陈余却是一个对兵法一窍不通而又骄傲轻敌的“迂远而阔于事情”的腐儒,韩信知道赵王不用谋略出众的李左车而用陈余时,自然喜出望外,于是运用巧妙的奇袭战胜赵军,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歼灭战。
破赵一战,陡然提升了韩信的威望和汉军的威势,当汉军陈兵燕境,摆出进击的架势,燕国君臣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归降韩信的李左车精辟分析了汉军的有利条件和燕国君臣的恐惧游疑,认为可以顺利劝降燕国。韩信认同李左车对敌我形势的分析,依计而行,果然使燕国乖乖归服。当韩信率胜利之师兵临齐国边境时,齐国因为已决定降汉而毫无戒备,韩信乘机突袭驻历下的齐军主力,自然是一举成功。继而追击齐军残余力量至潍水,遇到龙且统帅的20万齐楚联军的抵抗。此时的力量对比,汉军并不占优势。然而,当韩信了解敌手是一个刚愎自用、骄傲轻敌的愚悍之辈并且作了愚蠢的军事部署之后,一个战胜敌人的方案也就形成了,结果是20万齐楚联军在韩信的马前一败涂地。
韩信指挥最后围歼楚军的垓下之战时,汉军的力量已经占了绝对优势:刘邦、韩信统帅的汉军主力,彭越、黥布、刘贾等统帅的偏师,将疲惫不堪的10万残敌团团围住。此时的项羽不过是瓮中之鳖,但韩信并未掉以轻心,而是在项羽可能的突围路上设下十面埋伏,然后命令各路军马一齐进击,穷追不舍的汉军终于逼迫项羽自刎乌江,为四年之久的楚汉战争划上另一个完满的句号。
对敌我情势的透辟了解和精准把握,是韩信无往而不胜的最重要最根本的前提条件。
(二)巧用兵法
在秦汉之际的数以十计的军事统帅和将领中,韩信的军事素养绝对是第一流的,对古代兵法著作的熟悉程度无出其右。在与刘邦的谈话中他说自己指挥兵马是“多多益善”并不是吹牛,而是真实的自白。但是,作为军事家的韩信,其最可贵之点却不在他熟读了多少兵书,而在于他能够消化这些兵书并且灵活机智地运用这些兵书所阐述的原理,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在看起来无望胜利的条件下取得惊人的成功。
韩信灵活运用兵法的典型战例是破赵之战。当时敌我情势显然对汉军不利:赵军20万,据险防守,以逸待劳;汉军3万,远来赴敌,履险攻坚。而作为军事统帅的韩信却与这支军队互不熟悉,彼此间还没有建立起生死与共的情谊。如此之军,如此之敌,如此之帅,在常人看来,韩信指挥的这场战争简直毫无取胜的希望。然而,韩信却充分利用敌军骄傲轻敌、部署错误的严重失误将战争导向了胜利的坦途。
当韩信挥军越太行,准备自井陉突入赵境的时候,赵军20万已经屯兵井陉口,摆开了与汉军决战的架势。显然,两军对峙的形势对汉军是不利的。然而,此时的赵军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拒绝了李左车“坚壁坚持,断敌粮道”的正确建议,采取了正面迎敌的战术。这就给韩信打败赵军创造了有利条件。当侦察人员报告赵军不用李左车之计而在井陉正面摆开了决战的架势时,韩信立即命令全军沿崎岖险峻的山间小路迅速东进,在距井陉30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子夜时分,韩信点拨轻骑2000,令每人持一赤帜,抄一条小路秘密接近赵军军营,悄悄隐蔽在赵军难以发现的山谷中。指令他们说:“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同时又命裨将传令全军,先草草吃点东西即投入战斗,待攻破赵军后再放心地饱餐一顿。对于韩信如此不寻常的部署,汉军将士半信半疑。韩信命令万余大军做前锋向既定目标前进。天刚蒙蒙亮时,在离赵国军营不远的地方背水立阵。赵军望见后皆大笑不止。天大亮以后,韩信令军士竖起大将旗帜,指挥全军向赵军冲锋。一霎时,战鼓咚咚,杀声震天,汉军勇猛地跃出井陉口。赵军开壁迎战,一时杀得难解难分。两军酣战之际,韩信命汉军装出力不能支的样子,丢弃旗鼓军械,败退至河畔的汉军背水营地,与背水阵中的将士们合军一处,转而复战。赵军见汉军败退,立即全军出动,一窝蜂般地抢夺汉军的旗鼓军械,并对汉军发起猛烈进攻。由于此时汉军已是背水而战,无后退之路,士卒皆奋勇当先,殊死拼搏,赵军人数虽众但占不了上风。而韩信预先埋伏的2000骑兵,候赵军空壁而出之时,立即迅速突入赵军营寨,拔去赵军旗帜,换上汉军旗帜。赵军见攻击汉军不能取胜,欲返回自己的军营固守时,发现自己营垒上遍插汉军的旗帜,皆大惊失色纷纷落荒而逃。汉军乘胜前后夹击,彻底打垮了赵军,陈余被杀,赵王歇作了俘虏。井陉之战的胜利大大出乎汉军将士的意料,在庆祝胜利的时候,诸将与韩信有一段对话,显示了韩信打破常规指挥这次战役的谋略: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阵,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宁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破赵之战显示了韩信在战争实践中灵活运用兵法的卓越才能。因为他在看起来无法取胜的时间、地点和条件下出人意料地取得了胜利。当时的情势对韩信统帅的汉军不利:汉军人数少于赵军且刚刚经过灭魏之战,远来疲惫;而赵军人数众多,又以逸待劳;井陉地形乃一山间小径,崎岖蜿蜒,不仅行军困难,而且大部队既不易集中亦不易展开,如赵军于途中设伏,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韩信初任汉军统帅,还没有更多地展示自己的才能而取得将士们的信任。正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他灵活地运用兵法,出奇制胜,险中取胜,打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歼灭战,写下了自己军事生涯的最辉煌的篇章。
汉高帝四年(前203年)的潍水之战是韩信灵活运用兵法的又一杰作。当时龙且统帅的齐楚联军有20万之众,还有相当的战斗力,如果堂堂正正地对阵,以韩信统帅的军力,彻底消灭这支敌军肯定是费时费力。然而,两军夹潍水布阵给韩信提供了利用水利资源的条件。他看到龙且骄傲轻敌的致命弱点和对水利资源的无知,巧妙地将上游的河水用沙袋截流蓄积,接着又巧妙地将战场安放在潍水河谷,在将齐楚联军引进潍水河谷后,出奇不意地以水攻将敌军断为两部分,使之在极度惊慌失措中丧生了应该发挥的战斗力,最后被汉军彻底消灭,再次显示了韩信娴熟地运用兵法的指挥艺术。
(三)出奇制胜
韩信用兵,不断使用“出奇制胜”的指挥艺术,一个接一个,频频出招,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术运用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你看,还定三秦之战,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当三秦王还被他的“明修栈道”的招数忽悠得昏昏然的时候,“暗渡陈仓”的汉军却悄没声息地突然出现在渭水两岸的原野上,使三秦王的抵抗只能是无望的挣扎。接着,灭魏之战,韩信又玩了一次出奇制胜的技艺:他利用魏王豹估计汉军必定在临晋(今陕西大荔西)渡河的错觉,避开魏军部署在蒲坂(今山西永济县西)的精锐,一面在临晋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要在那里渡河的架势,一面将汉军主力秘密运动至夏阳,“以木罂缶渡军”,飞兵奇袭魏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境),惊慌失措的魏豹倾全国之军迎击汉军,但为时已晚。仅仅经过不足一个月的战斗,魏豹被俘,魏军覆没。紧接其后,韩信在对赵国的战争中使出了一次更大的险招,转瞬之间将兵强马壮的赵国从政治地图上抹掉了。招降燕国后,韩信立即转兵南下,迅速达到齐国边境。他利用齐军解除戒备、齐国君臣与郦食其“置酒高会”的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齐国屯驻历下的精锐之师,使之基本上丧失了独立对抗汉军的能力。这时,被汉军的“背信弃义”激怒得发昏的齐国君臣,立即转向项羽,与楚军结盟,共同对抗汉军。于是迅速组成的20万齐楚联军,在楚将龙且的指挥下拼命阻挡东进的汉军。这就有了双方对决的潍水之战。而在这场战斗中,韩信又一次玩了一个出奇不意的绝招:水攻。结果是滚滚而下的潍河之水使最后一搏的齐楚联军死伤
太半,余众落荒而逃,溃不成军,被乘胜追击的汉军一一消灭在齐鲁的原野上。
(四)“知人善任”和“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个英明的军事统帅,必须具备两大优势,一是懂得并能娴熟地运用兵法的各种原理,制定克敌制胜的战略和战术;二是知人善任,虚心听取和采纳谋士们的各种正确的意见和建议。韩信指挥的每一次战役,都使其麾下将士的才干得到尽情的发挥。而对赵国谋士李左车的招降和信用,更是他知人善任的一个典型事例。
李左车是赵国国君最信任的谋主陈余的幕僚。韩信率汉军攻赵时,赵王将军事指挥的全权交给了陈余。面对来势汹汹的汉军,李左车向陈余献上了颇有价值的克敌之策:
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椎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必为二子所禽矣。
李左车的上述建议,显示了他不凡的战略眼光。如果其计被采纳,韩、张二人是否遭擒虽不一定,但汉军攻赵必然要经历更多的曲折。可惜陈余愚蠢而自傲,没有采纳李左车的建议,结果使韩信的奇谋得逞,赵国灭亡,陈余被杀。韩信得知李左车的建议,立刻认定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下令汉军不得伤害此人并决心将其收容麾下,悬出的赏格是:“有能生得者购千金。”李被生俘后,韩信的礼贤下士之风使他心甘情愿地供其驱使,向韩信献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取燕良策:
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酉 四 幸)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收降李左车并采纳他的建议,就收到兵不血刃而取燕的结果,这就是统帅和谋士的相得益彰。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胜敌军的最理想的结果。然而,能否在战争中取得此一理想的战果,需要各种条件的配合,其中最主要的是超过敌军的强大军力形成的泰山压顶的威势,以及示敌宽仁和游说之士的巧妙配合。韩信的招降燕国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典范之作。当其时,韩信灭魏破赵,威震华夏,与赵国毗邻的燕国已经感受到汉军无形的威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军事形势自然形成。处于战与降两难选择的燕国君臣肯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要派出一个能言善辩的说客对燕国君臣晓之以理,示之以威,动之以利,他们就会乖乖接受投诚的条件。对此,韩信完全同意生俘的原赵国谋士李左车的建议,“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29),这是韩信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的杰作。
总之,韩信的军事生涯,既是他个人军事天才的一个完美展示,又是古代兵学遗产的一次辉煌弘扬。作为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伟大人物,他的战略战术思想沾溉了此后两千多年的中国将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