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篇
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绝斥泽,唯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
[译文]
孙子说:凡部署部队和判断敌情时,应该注意,行军经过山地时要靠近有水草的溪谷,驻扎在居高向阳的地方,敌人占据高地时不要仰攻,这是在山地部署部队的原则。横渡江河后,要在远离江河的地方驻扎,如果敌人渡河来战,不要在水上迎击,等它部分已渡、部分未渡时发起攻击,这样最为有利;如果要与敌人交战,不要靠近水边迎敌,要居高向阳,不要驻扎在江河的下游,这是在江河地带部署军队的原则。通过盐碱沼泽地带时,要迅速离开,不要停留;如果在盐碱沼泽地带与敌军相遇,那就一定要占据靠近水草而背靠树林的地方,这是在盐碱沼泽地带的部署军队的原则。在平原地区要选择平坦的地方安营,而右侧和背面要依托高地,前低后高,这是在平原地区部署军队的原则。以上四种处置军队的好处,就是黄帝之所以能战胜其他四帝的重要原因。
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
[译文]
大凡驻军总是喜欢干燥的高地,厌恶潮湿的洼地;重视向阳之处,避开阴暗之地。军队驻扎要接近水草、地势较高的地方,将士百病不生,这样就有了必胜的保证。在丘陵堤防地域,一定占领向阳的一面,并且背靠高地。这些对于用兵有利的措施,是得益地形的辅助。上游暴雨,洪水突至,若要涉水过河,应等待水流平缓之后。凡是遇到“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等地形,必须迅速离开,不要靠近。我们应远离这种地形,让敌人去靠近它。我们应面向这些地形,而让敌人去背靠它。
军旁有险阻、潢井葭苇,林木蘙荟者,必谨复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
[译文]
军队在山川险阻、芦苇丛生的低洼地,草木繁茂的山林地区行动,必须谨慎地反复搜索,因为这些都可能是敌人埋设伏兵和隐藏奸细之处。
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也。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杀马肉食者,军无粮也,悬缶不返其舍者,穷寇也;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
[译文]
敌人距我军很近却能保持镇静的,是倚仗它占领了险要的地形;敌人离我军很远而屡次前来挑战,是企图诱我军进兵;敌人占据了平坦的地方,是因为它拥有了地利。现许多树木枝叶摇动,是敌人荫蔽前来;草丛中有许多遮障物,是敌人布下的疑阵;群鸟惊飞,是下面有伏兵;野兽受惊猛跑,是敌人大举来袭;尘土高而尖的,是敌人的战车驰来;尘土低而宽广,是敌人的步兵开来;尘土飞扬散乱断续不连,是敌人正在打柴;尘土少而时起时落,是敌人正在安营扎寨。敌人使者言词谦卑却又在加紧战备,是准备发动进攻;敌人使者言词强硬而军队又做出前进姿态,是准备撤退;敌战车先出并部署在两侧,是布列阵势准备作战;敌人事先没有约定而突然前来请和,其中必有阴谋;敌人急速奔走并排列阵势,是期求同我交战;敌人半进半退,是想诱我上钩。敌人拄着兵器站立的,是饥饿缺粮;敌人打水的士兵自己先喝的,是干渴的表现;敌人见利而不进兵争夺的,是疲劳的表现。敌人营寨上集聚鸟雀的,表明军营是空营;敌人夜间有人惊叫的,是恐惧的表现;敌营浮动纷乱的,是敌将没有威严的表现;敌人旌旗乱动的,是敌人队伍已经混乱;敌军军吏急躁易怒的,是过度的疲倦;敌军宰杀战马吃肉,收起炊具,不回营寨的,是军中无粮,陷入绝境;士卒们低声议论的,是敌将已经失去了人心;不断犒赏士卒的,是敌军已无计可施;不断惩罚士卒的,表明敌军已陷入困境;敌将先强暴而后又害怕部下的,是最不精明将领的表现;派来使者送礼谢罪的,是敌军想休兵息战。敌人盛怒同我对阵,但久不交锋又不撤退的,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谨慎地观察分析其意图。
兵非贵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夫唯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译文]
打仗并非兵力越多越好,只要不轻敌冒进,集中兵力、判明敌情,就能取胜于敌人。那种既无深谋远虑而又轻敌的人,必定会被敌人所擒获。
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译文]
如果士卒尚未真心依附就惩罚他们,那么他们就会不服,不服就难以使用。如果士卒已经真心依附仍不执行军纪军法,也不能用来作战。所以,要用道义教化士卒,用军纪军法来统一步调,这样才称的上必胜的军队。平素严格执行军令,管教士卒,士卒就服从;平素不严格执行军令、管教士卒,士卒就不服从。平素军令能够执行的,表明将帅同兵卒建立了相互信任的关系。
地形篇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远形者,势均难以挑战,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译文]
孙子说:地形有“通形”“挂形”“支形”“隘形”“险形”“远形”六种。我军可以去,敌人可以来的地域叫做“通形”。在这种地域里,应先占领开阔向阳的高地,有利于粮道畅通,这样与敌交战就有利。可以前进,难以返回的地域叫做“挂形”。在这种地地域里,如果敌人没有防备,突击就可以取胜;如果敌人有戒备,出击又不能取胜,就难以返回,这就对作战不利。凡我军出击不利,敌军出击也不利的地域叫做“支形”。在这种地域里,敌人虽然以利相诱,也不要出击,而应率军假装败走,诱使敌人追击一半时再回兵反击,这样就有利了。在“隘形”地域里,我军应先敌占领,并用重兵封锁隘口,以等待敌人的到来;如果敌人先占领隘口,并用重兵把守,就不要去进攻;如果敌人没有用重兵扼守隘口,则要迅速攻取它。在“险形”地域里,如果我军抢先占领,必须占据开阔向阳的高地来等待敌人;如果敌人抢先占领,就要率军主动撤离,不要去与敌交锋。在“远形”地域里,双方势均力敌,不易挑战,勉强求战则不利。以上六点,是有效利用地形的原则。是将帅的重大责任所在,不可不认真考察研究。
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译文]
军事上有“走”“弛”“陷”“崩”“乱”“北”等失败的情况。这六种情况,不是天灾所致,而是将帅的过失造成的。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以一击十造成失败的,叫做“走”。士卒强悍而将吏懦弱造成失败的,叫做“弛”。将吏官强悍士卒懦弱造成失败的,叫做“陷”。副将怨愤而不服从指挥,遇到敌人擅自出战,主将又不了解他们的能力而加以控制,因此造成失败的,叫做“崩”。将吏懦弱又缺乏威严,治军没有章法,吏卒无所遵循,列兵布阵又杂乱无章,而致失败的,叫做“乱”。将吏不能正确判断敌情,盲目以少击众,以弱击强,作战又没有精锐先锋,导致失败的,叫做“北”。以上六种情况,都是造成失败的原因,是将帅们至关重要的责任,不可不认真考察研究。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于主,国之宝也。
[译文]
地形是用兵的辅助条件。正确判断敌情,为夺取胜利,考察地形险易,计算道路远近,这是上将的职责。知道这些然后指挥作战的,必定能取得胜利;不了解这些而去指挥作战的,必定会失败。所以战场形势对我方有必胜把握的,即使国君主张不打,坚持打是可以的;如果战场形势对我方没有取胜的可能,即使国君主张打,不打也是可以的。所以将帅进不谋求赫赫功名,退不回避违命的责任,只求保全民众,符合国君的利益,这样的将帅才是国家的宝贵财富。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
[译文]
对士卒像对婴儿一样爱护,士卒就可以跟随你赴汤蹈火;对待士卒像对待爱子一样,士卒就可以与你同生共死。对士卒厚待却不能使用,溺爱而不能指挥,违犯军纪而不能惩治,那就像娇生惯养的孩子,是不能用来打仗的。
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译文]
只知道自己的部队可以进攻,而不知道敌人不可以进攻,取胜的可能只有一半;只了解敌人可以进攻,而不了解自己的部队不可以进攻,取胜的可能也只有一半;知道敌人可以进攻,也知道自己的部队可以进攻,然而不了解地形不利于作战,取胜的可能仍然只有一半。所以,懂得用兵的人,他行动起来决不会盲动,他的战略战术变化是无穷的。所以说,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争取胜利就不会有危险;知道天时,知道地利,就能确保百战百胜。
九地篇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散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译文]
孙子说:根据用兵作战原则,军事地理上有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之分。在本国境内作战的地方叫“散地”。在进入敌境不深的地方作战叫“轻地”。我方占领有利,敌方占领也有利的地方叫“争地”。我方可以前往,敌方也可以前来的地方叫“交地”。诸侯的国土与多国相毗邻,先到者就可以获得多方支援的地方叫“衢地”。深入敌境纵深而且背后有众多城邑的地方叫做“重地”。山林、险阻、沼泽等难于通行的地方叫“圮地”。进入的道路狭窄,退出的道路迂曲,敌人能够以少击多的地方叫“围地”。拼死奋战就能生存,不拼死奋战就会覆灭的地方叫“死地”。因此处于散地就不要作战;处于轻地就不要停留;遇争地应先敌占领,如敌已先占领,就不要强攻;处于交地军队就不要断绝联络;处于衢地就要结交邻国;处于重地就要掠取敌国;处于圮地就要迅速通过;陷入围地就要用计谋突围;处于死地就要奋勇作战,死里求生。
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译文]
古代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能使敌人前后部队不相策应,主力和小部队不相依靠,官兵不能相互救援,上下级失去联络,士卒溃散难以集中,即使集中了阵型也不整齐。对我有利就打,对我无利就停止行动。试问:“假如敌军人数众多且阵形严整地向我进攻,用什么办法对付它呢?”回答是:“先夺取敌人重视的要害之地就能迫使其就范。”用兵之理贵在神速,要乘敌人措手不及的时候,走敌人意料不到的道路,攻击敌人没有戒备的地方。
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入深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则诸、刿之勇也。
[译文]
大凡进入敌国境内作战的原则是:深入敌境则军心就会专心一致,敌军就无法取胜;在敌国富饶的地区掠取粮草,全军就有足够的给养;注意休养士卒,不要使其劳累,保持士气,养精蓄锐;部署兵力要巧设计谋,使敌人无法判断我军的意图。把部队置于无路可走的绝境,士卒就会拼死不败退。士卒既然能拼死尽力,怎么会不取胜呢!士卒深陷险境,就无所畏惧,无路可走,军心反而会稳固,士卒深入敌境就不易涣散,迫不得已就会处殊死决战。因此,这样的军队不须整饬就能加强戒备;不用强求就能完成任务,无须约束就能亲密团结;不用命令而自能遵守纪律。禁绝迷信活动,消除士卒的疑虑,士卒们即使战死也不会逃避。我军士卒没有多余的钱财,并不是他们不喜欢钱财;士卒置生死于度外,并不是他们不想长命。当作战命令下达的时候,士卒们坐着的泪湿衣襟,躺着的泪流满面。把他们置于无路可走的绝地,他们就会像专诸、曹刿一样的勇敢。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济而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齐勇若一,政之道也;刚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译文]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能使部队像“率然”蛇一样。 “率然”是常山上的一种蛇。打它的头,尾就来救应;打它的尾,头就来救应;打它的中部,头尾都来救应。试问:“能够使军队像‘率然’一样吗?”回答:“可以。”吴国人和越国人向来相互仇视,可是当他们同舟渡河而遇到大风时,他们相互救援犹如一个人的左右手一样。所以把马捆缚在一起,把车轮埋起来,显示死战的决心来防止士卒溃散是靠不住的。要使部队齐心奋战如同一人,关键在于驾驭士卒的方法。要使强弱不同的士卒都能发挥作用,在于恰当的利用地形。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能使全军携起手来像一个人一样,这是因为客观形势迫使部队不得不这样。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将军之事也。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
[译文]
将军统兵作战,要做到沉着冷静而幽深莫测,要公正持重有条不紊。要能蒙蔽士卒的耳目,使他们对于军事计划毫无所知。变更作战任务,改变作战计划,使他们无法知道为什么要改变;要不时变换驻地,有意迂回行军,使他们无法推断出行动的意图。将帅与士卒如期去作战,要像登高而抽去梯子一样,断其退路。将帅率领士卒深入诸侯国土,要像击发弩机、破釜沉舟一般勇往直前,就像驱赶群羊一样,驱过来又赶过去,使他们不知道要到何处去。聚集全军士卒,把他们置于危险境地,让他们拼死作战,这便是将帅带兵作战的任务。九地之法,要了解其中的变化,可屈则屈可伸则伸,根据不同地区的地形采取不同的认真去研究和考察的问题。
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圮地,吾将进其途;围地,吾将塞其阙;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则从。
[译文]
大凡进入敌国境内作战的规律是,深入敌境则军心专一,浅入敌境则军心涣散。离开本国进入敌境作战的称为“绝地”。四通八达的地区叫“衢地”。进入敌境纵深地区的叫“重地”。进入敌境浅的地区叫“轻地”。背有险固前有隘口的地区叫“围地”。无路可走的地区叫“死地”。因此,在散地要使军队意志统一,在轻地要使军队紧密相联,在争地要使迅速赶到敌人的后面,在交地要固守,在衢地要巩固与诸侯国的结盟,在重地就要补充粮草,在圮地就要迅速通过,在围地就要堵塞缺口,在死地就要显示决一死战的决心。所以士卒的心理状态是,陷入包围就会竭力抵抗,迫不得已就会拼死战斗,深陷险境就会听从指挥。
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
[译文]
所以不了解诸侯国的战略意图,就不要与之结成同盟;不熟悉山林、险阻、沼泽等地形情况,就不能行军;不用向导,就不能得到地利。上述各类,如有一样不了解,就不能算是王、霸的军队。凡是王、霸的军队讨伐大国,能使其军民来不及动员集中;给敌军施加压力,能使敌方的外交不能联合其他诸侯。因此不必要争着同天下诸侯结交,也用不着去事奉天下的霸权,只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以兵威加于敌国,就可以拔取敌国城池,毁灭敌人的国家。
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
[译文]
施行超出常法的奖赏,颁布超出常规的命令,驱使三军就如同用一个人一样。驱使士卒执行任务,但不说明其中意图;以利益来驱使士卒,但不指明有危险。把士卒置于绝境才能得以保存;使士卒陷于死地才能起死回生。三军陷入绝境,然后才能赢得胜利。
故为兵之事,在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是谓巧能成事者也。
[译文]
所以指导作战的事情,在于详细地观察敌人的意图,集中兵力攻击一点,即使长驱千里,也可斩杀敌将,这就是所谓巧用奇兵实现克敌制胜的人。
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厉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敌人开阖,必亟入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译文]
所以在决定作战的时候,就要封锁关口,销毁通行凭证,断绝使者往来;在庙堂再三谋划,作出战略决策。敌军一旦露出破绽,一定要迅速潜入。首先夺取敌战略要地,隐蔽与之作战的时间。实施作战计划要随敌情的变化来决定自己的作战行动。所以战争开始之前要像处女那样沉静,诱使敌人松懈戒备,暴露弱点;战争展开之后,要像脱兔一样迅速行动,使敌人来不及抵抗。
火攻篇
孙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
[译文]
孙子说:一般说来,火攻的形式有五种:一是焚烧敌军人马,二是焚烧敌军粮草,三是焚烧敌军辎重,四是焚烧敌军仓库,五是焚烧敌军交通运输设施。
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译文]
实施火攻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火攻器材必须平时就准备好。放火要看准天时,起火要选好日期。天时是指气候干燥的季节,日期是指月亮运行到“箕”“壁”“翼”“轸”四个星宿位置的时候。月亮运行到这四个星宿的时候,就是起风的日子。
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而其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则止。火可发于外,无待于内,以时发之。火发上风,无攻下风。昼风久,夜风止。凡军必知五火之变,以数守之。
[译文]
凡用火攻,必须根据这五种火攻后的敌情而适时策应。在敌营内部放火,就要及时派兵从外部接应。火起之后而敌军仍毫无动静,就应该等待而不可贸然进攻。待火势达到最猛时,再根据情况作出决定,可以进攻就进攻,不可进攻就停止。火可从外面烧起,这时就不必等待内应,只要时机成熟放火就行。火从上风点起,不可从下风进攻。白天风刮得久了,夜晚就会停止。军队必须懂得这五种火攻的变化形式,然后耐心等待条件具备时实施火攻。
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绝,不可以夺。
[译文]
用火辅助军队进攻可以壮大其声势,用水辅助军队进攻可以增强其威力。水可以分割、隔绝敌军,但却不能赶走敌军。
夫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命曰费留。故曰明主虑之,良将修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译文]
凡打了胜仗,夺取了土地城池,而不能巩固胜利成果的,就必定会有祸患,这种情况叫做“费留”(留同流。耗费的财物流走)。所以说明知的君主一定要慎重地考虑这个问题,贤良的将帅要认真研究这个问题。形势不利就不行动,没有取胜的把握就不用兵,不到危急关头就不要轻易开战。国君不可因一时之怒而发动战争,将帅不可因一时之愤而出兵作战。符合国家利益就行动,不符合国家利益就停止。愤怒可以重新欢喜,恼怒可以重新高兴,但国家灭亡了就不能复存,士卒死了也不能再生。所以明智的君主应该慎重对待战争,贤良的将帅应该警惕战争,这是关乎安定国家和保全军队的重要原则。
用间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译文]
孙子说:凡是兴兵十万,出征千里,百姓的耗费,国家的开支,每天要花费千金;国内外动乱不安,军民疲惫地在路上奔波,不能从事正常耕作的有七十万家。双方相持数年,只是为了夺取最终的胜利,如果吝惜爵禄和钱财,不肯用来重用间谍,不能掌握敌情而导致失败,那就是不仁到极点了,这样的人不配做军队的统帅,算不上国君的辅佐,也不是胜利的主宰。所以明君和贤将之所以一出兵就能战胜敌人,成就的功业超越众人,就在于事先掌握敌情。要事先了解敌情,不可求神问鬼,不可用相术占卜,也不可用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数去验证,一定要从熟悉敌情的人那里去获取。
故用间有五:有乡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乡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
[译文]
使用间谍有五种形式:有乡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如果五种间谍形式同时使用,敌人就摸不清我用间的规律,这就是使用间谍神妙的道理,也是国君克敌制胜的法宝。所谓“乡间”,就是利用敌国的乡野百姓做间谍;所谓“内间”,就是收买敌方官吏做间谍;所谓“反间”,就是收买敌方间谍为我所用;所谓“死间”,就是制造假情报通过我方间谍传给敌方间谍,诱使敌方上当(真情败露,我间难免一死);所谓“生间”,就是派往敌方侦察后能活着回来报告敌情的间谍。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
[译文]
所以军队的诸事中,没有比间谍更亲密的,奖赏没有比间谍更优厚的,事情没有比用间更机密的。不是才智超群的人不能使用间谍。不是深仁厚义的人不能使用间谍。不是谋虑精细的人,不能分辨间谍所提供情报的真假。微妙呀,微妙!无时无地不可以使用间谍。起用间谍的事尚未实施而消息泄露,那么间谍和泄露消息的人都要被处死。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必索敌间之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
[译文]
凡是要攻击敌方军队,要攻占敌方城池,要刺杀敌方人员,都必须预先了解其守城将领、左右亲信、传达情报的官员、守门官吏和门客幕僚等人的姓名,指令我方间谍务必将这些情况刺探清楚。必须搜查出前来我方侦察的敌方间谍,用重金收买他引导他,然后放他回去,这样就可以使用他作为反间了。通过反间了解了敌情,所以乡间、内间也就可以利用起来了。通过反间了解了敌情,就可以让死间将虚假情报传送给敌人。通过反间了解了敌情,生间就可以如期返回报告敌情。五种间谍的使用,君主都必须了解掌握,了解的关键在于能使用反间计,所以对反间不可不给予优厚的待遇。
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译文]
从前殷商兴起时,伊挚在夏朝为臣;周朝兴起时,吕牙在殷为臣。所以明智的君主和贤能的将帅,能用有高超智慧的人充当间谍,就一定能成就大功。这是用兵的关键,整个军队都要依靠间谍提供的情报来决定军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