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第一
梁惠王问尉缭子曰:“黄帝刑德,可以百胜,有之乎?”
[译文]
梁惠王问尉缭子说:“黄帝的刑德之术,可以百战百胜,有这回事吗?”
尉缭子对曰:“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所谓天官、时日、阴阳、向背也。黄帝者,人事而已矣。何者?今有城,东西攻不能取,南北攻不能取,四方岂无顺时乘之者耶?然不能取者,城高池深,兵器备具,财谷多积,豪士一谋者也。若城下池浅守弱,则取之矣。由是观之,天官时日不若人事也。
[译文]
尉缭子回答说:“刑是用来攻伐的,德是用来安天下的,不是指天官、时日、阴阳、向背等而说的。黄帝所说的,不过是强调人的作用罢了。为什么这样说呢?譬如现在要攻下一座城池,从东西两方进攻,不能取胜,从南北两方进攻,也不能取胜,难道四方面都没有适应吉利时辰的方位吗?其所以攻不下来,是因防守者的城垣高,城壕深,武器装备完善,财物和粮食充足,豪杰之士同心协力的缘故。如果它的城垣低,战壕浅,守备弱,就能攻下来了。由此看来,相信天官、时日,不如充分发挥人的作用。
“按天官曰:‘背水陈为绝地,向阪陈为废军。’武王伐纣,背济水向山阪而陈,以二万二千五百人,击纣之亿万,而灭商。岂纣不得《天官》之陈哉?楚将公子心与齐人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柄所在胜,不可击。公子心曰:‘彗星何知!以彗斗者,固倒而胜焉。’明日与齐战,大破之。黄帝曰:‘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谓之天官,人事而已。”
[译文]
“按《天官》书上说:‘背水列阵是置军队于绝境,向坡列阵是把军队置于无用之地。’但武王伐纣的时候,却背着济水,向着山坡列阵,以二万二千人,击败十多万纣军,灭亡了商朝,难道是纣王所布的阵势没有得到天官之利吗?楚将公子心与齐国作战,当时天上出现彗星,彗星的柄在齐国一方,有人认为柄所指的方向的国家会取胜,因而不能进攻。公子心说:‘彗星哪里有什么预知事情的能力!用扫帚打人,本来就应当倒转头来用柄去打才能取胜’。第二天楚国与齐国交战,果然大破齐军。正如黄帝所说:‘与其先去求神问鬼,不如先考察自己的才智’。所谓天文星象的应验,不过是发挥人的才智尽全力去做事罢了。
兵谈第二
量土地肥墝而立邑建城。以城称地,以地称人,以人称粟。三相称,则内可以固守,外可以战胜。战胜于外,福生于内,胜福相应,犹合符节,无异故也。
[译文]
要衡量土地的肥瘠来确定建立城邑。城邑的兴建要和土地面积的大小相称,城邑的大小要和人口的多少相称,人口的多少要和粮食的供应相称。三者相称,内可以固守,外可以战胜敌人。战胜敌人在外,福运产生于内,胜利和福运相一致,就象符节的相吻合一样,是两者之间没有差异的原故。
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于天,生于无。故开之,大不窕;关之,小不恢。明乎禁舍开塞,民流者亲之,地不任者任之。夫土广而任则国富,民众而治则国治。富治者,车不发轫,甲不出櫜,而威制天下。故曰:“兵胜于朝廷。”不暴甲而胜者,主胜也。陈而胜者,将胜也。
[译文]
善于治兵的人[实行寓兵于农],就象大地那样深藏不露,就象天空那样深邃莫测,表面无形无影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作战时,大规模用兵不会感到兵力不足,小规模用兵也不会感到兵力过多。平时必须明确各种应兴应革的事项,对于流散的人民,应安抚他们,对于没有利用的土地,应该充分利用起来。土地广大而又能充分利用,国家就富足;人民众多而又有良好的组织,国家就安定。富足而安定的国家,不必出动军队,凭借声威就可以使天下顺服。所以说,军事的胜利,取决于朝廷的政治措施。不使用武力就取得的胜利,是君主在政治上的胜利;经过战争而取得的胜利,是将帅在指挥上的胜利。
兵起,非可以忿也。见胜则兴,不见胜则止。患在百里之内,不起一日之师;患在千里之内,不起一月之师;患在四海之内,不起一岁之师。
[译文]
进行战争,是不能意气用事的。有胜利的把握就采取行动,没有胜利的把握就坚决停止。祸乱发生在百里之内,军队不可只作一天的战斗准备;祸乱发生在千里之内,军队不可只作一月的战斗准备;祸乱发生在四海之内,军队不可只作一年的战斗准备。
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夫心狂、目盲、耳聋,以三悖率人者,难矣。
[译文]
做将帅的人,上不受制于天,下不受制于地形,中不受制于人。要气量宽宏,不可因刺激而发怒;要清正廉洁,不可被金钱所诱惑。如果任用心思轻狂,目光短浅,耳朵不灵,有这三种毛病的人来统帅军队,那就难于成功了。
兵之所及,羊肠亦胜,锯齿亦胜,缘山亦胜,入谷亦胜,方亦胜,圆亦胜。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轻者如炮如燔,如漏如溃。如垣压之,如云覆之。令之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兵如緫木,弩如羊角。人人无不腾陵张胆,绝乎疑虑,堂堂决而去。
[译文]
训练有素的军队,在羊肠小道也能取胜,在高岩峻岭也能取胜,攀登高山也能取胜,深入谷地也能取胜。方阵也能取胜,圆阵也能取胜。军队稳重时,就像高山森林与大江与大河;轻捷时就像煨烤的文火与渗漏的水滴;像墙倒那样有压顶之势,像云层履盖那样铺天盖地。使集中的敌人不能分散,分散的敌人不能集中,左边的敌人来不及救右边,右边的敌人来不及救左边。军队刀枪剑戟如林立,弓弩如羊群晃动的犄角。人人无不奋发踊跃英勇果敢,抛弃任何犹豫疑虑,一往无前地去决战决胜。
制谈第三
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形乃明。金鼓所指,则百人尽斗,陷行乱陈,则千人尽斗,覆军杀将,则万人齐刃,天下莫能当其战矣。
[译文]
凡是治军,编制必须首先确定。各种制度建立了,士卒就不会混乱;士卒不混乱,纪律就严明了。那样进军的金鼓响起,成百人尽全力战斗,就可冲垮敌军打乱敌阵;千人全力战斗,就可消灭敌军,击杀敌将;万人齐力作战,天下就没有人能够与它抗衡了。
古者,士有什伍,车有偏列。鼓鸣旗麾,先登者未尝非多力国士也,先死者亦未尝非多力国士也。损敌一人而损我百人,此资敌而损我甚焉,世将不能禁。征役分军而逃归,或临战自北,则逃伤甚焉,世将不能禁。杀人于百步之外者,弓矢也;杀人于五十步之内者,矛戟也。将已鼓,而士卒相嚣,拗矢、折矛、抱戟,利后发。战有此数者,内自败也,世将不能禁。士失什伍,车失偏列,奇兵捐将而走,大众亦走,世将不能禁。夫将能禁此四者,则高山陵之,深水绝之,坚陈犯之。不能禁此四者,犹亡舟楫绝江河,不可得也。
[译文]
古时,士兵有“什伍”的编制,战车有“偏列”的编制。击鼓挥旗发起进攻时,首先登城的往往只是那些乐于为国出力的勇士,首先战死的也往往是那些为国出力的勇士。如果只杀伤一个敌人而我军却损伤一百人,这就等于帮助敌人而严重消耗自己,可是平庸的将领却不能避免。百姓应征服役后,刚编入部队就逃跑回家,或者刚上战场就自行溃败,这就会出现大量的逃散伤亡,可是平庸的将领却不能制止。敌人在百步之外,就应当用弓箭杀伤他们;在五十步之内,就应当用矛、戟杀伤他们。但是将领击鼓传令时,士兵们却互相吵闹,把箭、矛折断,把戈戟抛弃,拖延出击畏缩不前。战斗中出现这些情况,就是自己先溃败了,可是平庸的将领却不能禁止。战斗时士兵脱离了队伍,战车脱离了“偏列”,先头部队抛弃他们的将领自行逃走,其他士兵也随之溃散,可是平庸的将领却不能制止。将领如能制止这四种情况发生,那么高山可以攀登,深水可以跨越,坚固的阵地可以攻克。如果不能防止这四种情况发生,[要想战胜敌人]就好比没有船只而想渡过江河一样,是不可能达到目的。
民非乐死而恶生也,号令明,法制审,故能使之前。明赏于前,决罚于后,是以发能中利,动则有功。
今百人一卒,千人一司马,万人一将,以少诛众,以弱诛强。试听臣言其术,足使三军之众诛一人无失刑。父不敢舍子,子不敢舍父,况国人乎?
一贼杖剑击于市,万人无不避之者。臣谓非一人之独勇,万人皆不肖也。何则?必死与必生,固不侔也。听臣之术,足使三军之众为一死贼,莫当其前,莫随其后,而能独出独入焉。独出独入者,王霸之兵也。
[译文]
人们并非喜欢死亡厌恶生存,只是由于号令严明,法制周详,才能使他们向前。既有明确的奖赏鼓励于前,又有坚决的惩罚督促于后,所以出兵就能获胜,行动就能成功。
如今百人设一卒长,千人设一司马,万人设一将军,这是以少数人管辖多数人,以少数将吏去治理整个部队。如果能听从我的统御方法,就可以使三军之众不会错罚一人。就是父亲也不敢放过儿子,儿子也不敢放过父亲,何况对于一般的人呢!
一个强盗手持利剑在闹市上杀人,众人没有不躲避他的。臣下认为并非这个人特别勇敢而众人都无能。为什么呢?因为抱必死决心的人和贪生怕死的人,本来是不相向的。如果依照我的办法行事,可以使三军之众,就象一个持剑的亡命之徒那样,前进时敌人不敢抵抗,后退时敌人不敢追击,而能做到进退无阻。能够进退无阻的军队,那就是图王称霸的军队了。
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桓公也。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今天下诸国士所率,无不及二十万众者。然不能济功名者,不明乎禁舍开塞也。明其制,一人胜之,则十人亦以胜之也。十人胜之,则百、千、万人亦以胜之也。故曰:便吾器用,养吾武勇,发之如鸟击,如赴千仞之溪。
[译文]
有统率十万军队而天下无敌的是谁呢?是齐桓公。有统率七万军队而天下无敌的是谁呢?是吴起。有统率三万军队而天下无敌的,是谁呢?是孙武子。现在各国一些杰出的将领,所统率的军队都不下二十万,其所以不能功成名就,是由于不明白“禁舍开塞”之术啊。如果明确建立了这些制度,一个人取得胜利,就会带动十个人取得胜利,十个人取得胜利,就会带动百人、千人、万人取得胜利。所以说,改善我们的武器装备,培养我们的战斗作风,军队一旦出动,就象鸷鸟捕食那样凶猛,象倾泻到深谷的急流那样势不可当。
今国被患者,以重宝出聘,以爱子出质,以地界出割,得天下助卒。名为十万,其实不过数万尔。其兵来者,无不谓其将曰:“无为天下先战。”其实不可得而战也。
[译文]
如今有的国家遇到外患的时候,总是以贵重的珍宝作为礼品,以爱子作为人质,以国土割让给别人,用这些条件去乞求别国派兵援助,而派来的援军往往名为十万,其实不过几万罢了。而且当其出发的时候,他们的国君总是告诉他的将领说:“不要在别人之前进入战斗”。他们是根本不可能为你奋力作战的。
量吾境内之民,无伍莫能正矣。经制十万之众,而王必能使之衣吾衣,食吾食。战不胜,守不固者,非吾民之罪,内自致也。天下诸国助我战,犹良骥駬之驶,彼驽马鬐兴角逐,何能绍吾气哉?
吾用天下之用为用,吾制天下之制为制。修吾号令,明吾刑赏,使天下非农无所得食,非战无所得爵,使民扬臂争出农战,而天下无敌矣。故曰:发号出令,信行国内。
治理全国民众,没有什伍的制度,就没有谁能治理好他们。编成十万大军,就必须能用它们去取胜。如果这些军队,穿了国家的衣服,吃了国家的粮食,战不能胜,守不能固,这不是士兵的罪过,而是由于军内没有建立良好的制度或指挥不当的缘故。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别国军队帮助作战,而敌人好象一匹飞驰的骏马,援兵却象一匹迟顿的劣马,劣马去和骏马较量,这怎能有助于我军的气势呢!
利用天下的财富来充实我们的国力,参考天下的制度来修订我们的制度。整肃号令,严明赏罚,使天下都知道不耕种的人不能得食,无战功的人不能得爵。鼓励民众奋勇争先地投入生产和战斗,这样就可以天下无敌了。所以说,号令一经发出,就必须取信于民而风行全国。
民言有可以胜敌者,毋许其空言,必试其能战也。视人之地而有之,分人之民而畜之,必能内有其贤者也。不能内有其贤而欲有天下,必覆军杀将。如此,虽战胜而国益弱,得地而国益贫,由国中之制弊矣。
[译文]
如果有人说他有战胜敌人的办法,可不能轻信他的空话,必须实践中考验他。要想兼并别国的土地,统治别国的人氏,必须国内贤才辅佐。如果在国内没有贤才辅佐,而想统一天下,必然招致兵败将亡的后果。即使侥幸获胜,国家也会因此而更加衰弱,即使攻占别国的土地,国家也会因此而更加贫困,这些都是由于国家制度有病。
战威第四
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讲武料敌,使敌之气失而师散,虽形全而不为之用,此道胜也。审法制,明赏罚,便器用,使民有必战之心,此威胜也。破军杀将,乘闉发机,溃众夺地,成功乃返,此力胜也。王侯知此,以三胜者毕矣。
[译文]
用兵,有用谋略取胜的,有用威势取胜的,有用武力取胜的。讲求军事准备,判明敌人虚实,设法促使敌人士气沮丧而内部分化,虽然军队阵型完整但却不能为其所用,这就是谋略的胜利。审定法制,严明赏罚,改善武器装备,使人人都有必战必胜的决心,这是威势的胜利。击破敌军,斩杀敌将,使用各种攻城器械强攻敌人城邑,粉碎敌人防御,占领敌国土地,功成之后,班师回国,这是武力的胜利。君王明白这些,就能完全掌握三种胜利方式的具体运用了。
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刑未加,兵未接,而所以夺敌者五:一曰庙胜之论,二曰受命之论,三曰逾垠之论,四曰深沟高垒之论,五曰举陈加刑之论。此五者,先料敌而后动,是以击虚夺之也。善用兵者,能夺人而不夺于人。夺者,心之机也。
[译文]
将领所赖以作战的力量,是百姓;百姓所赖以作战的力量,是士气。士气旺盛就勇于战斗,士气沮丧就会溃败。在军队还未行动,双方还未接触时就能够压倒敌人的条件有五个,一是庙堂的决策英明,二是君命的仪式隆重,三是将领拥有专断的权利,四是构筑的工事坚实稳固,五是列阵进攻的巧妙。这五个方面都要先分析敌情,而后行动,用以实击虚的办法压倒敌人。善于用兵的人,能压倒敌人而不为敌人所压倒。压倒敌人,在于将帅的机智。
令者,一众心也。众不审,则数变;数变,则令虽出,众不信矣。出令之法,小过无更,小疑无申。故上无疑令,则众不二听;动无疑事,则众不二志。
[译文]
号令,是用来统一军队行动的。对军队情况不了解,号令就会经常变更,经常变更的号令,纵然下达了,大家也都不会相信。因此,下达号令的原则是,有小的缺点不必变更,有小的疑点也不须重申。所以,上级没有疑惑不清的命令,大众也就不会无所适从;行动没有犹豫不定的事情,大众就不会三心二意。
古率民者,未有不信其心,而能得其力者也;未有不得其力,而能致其死战者也。故国必有礼信亲爱之义,则可以饥易饱;国必有孝慈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古者率民,必先礼信而后爵禄,先廉耻而后刑罚,先亲爱而后律其身。
[译文]
古代统辖民众的人,没有不取得民众衷心信任,而能得到他们自愿效力的;也没有不取得民众自愿效力,而能使他们拚命作战的。一个国家必须有崇礼守信相亲相爱的风气,民众才能忍饥耐饿克服困难;国家必须有孝顺慈爱廉洁知耻的习俗,民众才能不惜牺牲去捍卫国家。古代君王治理民众,必须先以礼信感化他们,然后用爵禄鼓励他们,先以廉耻教育他们,然后用刑罚督促他们,先用仁爱抚慰他们,然后用法律约束他们。
故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支也。志不励,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则众不战。励士之道,民之生不可不厚也;爵列之等,死丧之礼,民之所营,不可不显也。必因民所生而制之,因民所营而显之。田禄之实,饮食之粮,乡里相劝,死丧相救,兵役相从,此民之所励也。使什伍如亲戚,卒伯如朋友,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辙,士不旋踵,此本战之道也。
[译文]
将帅指挥作战,必须用自己的表率行为来激励部队,这样才能象头脑指挥四肢一样的灵活自如。战斗意志不加激励,士兵就不会为国家效死,士兵不为国家效死,部队就没有作战能力。激励士气的方法,就是使民众都过富裕的生活。官职的等级,死丧的抚恤,是民众所追求的,不可不显赫。必须根据民众的生活需要制定保障措施,根据民众的功绩给予表彰奖励,使他们在田禄方面得到实惠,起居饮食方面得到照顾,邻里互相鼓励,死生互相帮助,战时携手应征入伍,这就是激励民众的办法。使同什同伍的人,象亲戚那样互相关心,上下级关系象朋友那样亲密无间,军队驻扎下来就象铜墙铁壁一样的坚固,行动起来就象急风暴雨一样的迅猛,战车一往直前,士兵绝不后退,这就是战胜敌人的根本原则。
地所以养民也,城所以守地也,战所以守城也。故务耕者民不饥,务守者地不危,务战者城不围。三者,先王之本务也。本务者,兵最急。故先王专于兵,有五焉:委积不多,则士不行;赏禄不厚,则民不劝;武士不选,则众不强;器用不备,则力不壮;刑赏不中,则众不畏。务此五者,静能守其所有,动能成其所欲。夫以居攻出,则居欲重,陈欲坚,发欲毕,斗欲齐。
[译文]
土地是用来养活民众的,城塞是用来保卫土地的,战斗是用来防守城塞的。所以,注重农业生产的,民众就不会受饥荒,注重边疆守备的,领土就不会被侵犯,注重机动作战的,城市就不会被围困。这三件事,是古代君王立国的根本问题,而其中军事问题又最为紧要。所以古代君王特别注意军事方面的五个问题:粮食储备不充分,军队就难以行动;奖赏待遇不优厚,民众就得不到鼓励;武士不经严格挑选,部队就不会坚强;武器装备不充实,战斗力就不会强大;赏罚不公正,民众就不会畏服。能够注意到这五个方面的问题,防守时就能守必固,行动时就能战必胜。要由防御转入进攻,防御就要稳定,阵地就要坚固,发起进攻要使用全部力量,战斗行动要协调一致。
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是谓上满下漏,患无所救。
[译文]
实行王道的国家,让百姓富足;称霸诸侯的国家,让士富足;没落的国家,让大夫富足;濒于灭亡的国家,让君王自己的库存富足。上面富的满盈外溢,下面穷的一无所剩,一旦发生祸患是无法挽救的。
故曰:举贤任能,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不卜筮而事吉;贵功养劳,不祷祠而得福。又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圣人所贵,人事而已。
[译文]
所以说,举荐贤才任用能人,不须选择吉日良辰也会顺利;法令明确,不必占卜吉凶,结果也会圆满;尊重功劳,不必祈祷也会得福。又说,天时有利不如地形有利,地形有利不如人心和睦。圣人所重视的,只在人的作为罢了。
勤劳的军队,将帅必须自己动手去做,酷暑天气不单独打伞,寒冷天气不另加衣裳,路险必然下马步行,部队的井挖好了自己才饮水,部队的饭煮熟了自已才进餐,部队的营垒筑成了自己才休息,将帅必须与士兵同劳佚,共甘苦。这样,部队虽然长期作战,也能保持旺盛的士气而不致衰竭疲弊。
攻权第五
兵以静固,以专胜。力分者弱,心疑者背。夫力弱,故进退不豪,纵敌不禽,将吏士卒,动静如身,心疑必背,则计决而不动,动决而不禁。异口虚言,将无修容,卒无常试,发攻必衄。是谓疾陵之兵,无足与斗。
[译文]
军队以沉着冷静致胜,以统一团结致胜。兵力分散战斗力就会削弱,心中疑惑决心动摇,士气就会涣散。力量薄弱,进退就没有气势,放跑敌军不能捕获,将吏士卒,一动一静,都象人的身体一样,如果心志动摇行动就会散乱,就是计划决定了也不能立即行动,行动了又不能控制。军队中众说纷纭,空话连篇,将帅没有严肃的态度,士兵没有正规的训练,这样发动进攻,必然要招致失败,这就是颓废无用的军队,这种军队是不能同敌人战斗的。
将帅者,心也;群下者,支节也。其心动以诚,则支节必力;其心动以疑,则支节必背。夫将不心制,卒不节动,虽胜,幸胜也,非攻权也。
[译文]
将帅,好比人的首脑;部属,好比人的四肢,首脑的决心坚定,四肢的动作必然有力;首脑的决心犹豫,四肢的动作必然迟疑。如果将帅指挥军队,不能象首脑控制四肢那样灵活自如,士兵不能象四肢那样按首脑的指挥行动,这样的军队,即使取得胜利,也是侥幸的胜利,而不是正确指挥的结果。
夫民无两畏也。畏我侮敌,畏敌侮我,见侮者败,立威者胜。凡将能其道者,吏畏其将也;吏畏其将者,民畏其吏也;民畏其吏者,敌畏其民也。是故知胜败之道者,必先知畏侮之权。
[译文]
士卒是不会既畏惧敌人又畏惧自己将帅的。畏惧自己的将帅就会蔑视敌人,畏惧敌人就会蔑视自己的将冲。将帅被士卒蔑视,作战就会失败;将帅在士卒中有威信,作战就能胜利。凡将帅能掌握运用这个原则,军吏就会畏惧将帅;军吏畏惧将帅,士卒就会畏惧军吏;士卒畏惧军吏,敌人就会畏惧我军士卒。因此要知道作战胜败的道理,首先就要懂得畏惧与蔑视两者的相互关系。
夫不爱说其心者,不我用也;不严畏其心者,不我举也。爱在下顺,威在上立。爱故不二,威故不犯。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
[译文]
如果不能以爱抚使士卒悦服,士卒就不会为我所用;如果不能以威信使士卒畏服,士卒就不会听我指挥。爱抚在于使下级驯服;威信在于上级自己树立。爱抚能使士卒不怀二心;威信能使下级不敢违令。所以善于带兵的人,就要善于掌握爱与威的运用。
战不必胜,不可以言战;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不然,虽刑赏不足信也。信在期前,事在未兆。故众已聚不虚散,兵已出不徒归,求敌若求亡子,击敌若救溺人。囚险者无战心,佻战者无全气,斗战者无胜兵。
[译文]
作战没有必胜的把握,就不可以轻言作战,攻城没有必取的把握,就不可以轻言攻城。否则,即使采取严刑重赏也是不足以令人信服的。威信在于平素树立,事变要在事前预见。所以兵员一经集中,就不能随便解散,军队一经出动,就不能无功而返。寻求敌人要象寻找丢失的孩子那样,打击敌人务就要像抢救落水的人那样毫不犹豫。陷入危险境地的军队不会有作战的斗志,轻率出战的军队没有饱满的士气,鲁莽作战的不会有把握地取得胜利。
凡挟义而战者,贵从我起;争私结怨,贵以不得已;怨结难起,待之贵后。故争必当待之,息必当备之。
[译文]
凡是正义的战争,贵在由我起兵,为争私结怨的战争,贵在出于不得已。因结怨而引起的战争,最好后发制人。所以兵争已起必须等待战机,兵争停息必须防备不测。
兵有胜于朝廷,有胜于原野,有胜于市井。斗则失,幸以不败,此不意彼惊惧而曲胜之也。曲胜,言非全也。非全胜者,无权名。
[译文]
军队有的胜在朝廷的谋略,有的胜在田野的耕耘收获,有的胜在市场贸易。内部争斗就会失败,即使侥幸不败,也是由于敌人意外地发生惊慌而偶然获得胜利。局部偶然的胜利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不是全胜,就不会有深谋的美名。
故明主战攻之日,合鼓合角,节以兵刃,不求胜而胜也。兵有去备彻威而胜者,以其有法故也,有器用之早定也。其应敌也周,其总率也极。故五人而伍,十人而什,百人而卒,千人而率,万人而将,已周已极。其朝死则朝代,暮死则暮代。
[译文]
所以英明的主帅在作战的时候,让全军行动服从统一的号令,各种武器符合规定的标准,虽不强求胜利而胜利也会自然到来。军队也有假装没有准备或故意表示怯弱而取胜的,这是因为它有巧妙的制敌办法,武器装备早已准备好,有周密的应战计划,各级将领配置齐全。五人为伍设有伍长,十人为什设有什长,百人为卒设有卒长,千人为率设有率长,万人为军设有将军,这样的编制已经是很周密很完善的了,战斗中指挥官早上战死,早上就有人接替,晚上战死,晚上就有人接替。
权敌审将,而后举兵。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敌境。卒聚将至,深入其地,错绝其道,栖其大城大邑,使之登城逼危,男女数重,各逼地形,而攻要塞。据一城邑而数道绝,从而攻之。敌将帅不能信,吏卒不能和,刑有所不从者,则我败之矣。敌救未至,而一城已降。津梁未发,要塞未修,城险未设,渠答未张,则虽有城无守矣。远堡未入,戍客未归,则虽有人无人矣。六畜未聚,五谷未收,财用未敛,则虽有资无资矣。夫城邑空虚而资尽者,我因其虚而攻之。法曰:“独出独入,敌不接刃而致之。”此之谓也。
[译文]
战前要分析敌人的虚实,慎重选择将领,然后才能起兵。大凡集中军队,远隔千里的,不能超过十天的时间,相距百里的,不能超过一天的时间,而且必须集中在敌人边境附近。兵员已经集中,将帅已经到达,就应立即深入敌人腹地,切断它的交通,包围它的重要城市,迫使敌人困守孤城而处于危险的境地,同时把城中的男女居民组织起来层层设防,分头逼近险要地形,向敌人要害突击。在敌人困守孤城各方联系又被切断的情况下,再全面发起进攻,就可使敌军将帅丧失威信,官兵互不协力,虽用严刑峻法也不能迫使下级服从命令。这样就可以乘势打败敌人,不待敌人援军到达,而守城敌军就已投降了。敌人渡口桥梁没有拆毁,要塞工事没有修筑,城市关卡没有设立,铁蒺藜障碍没有设置,虽有城塞也是不能防守的。边境的堡垒没有部队进入,守边的部队没有调动就绪,虽有人也等于无人了。牲畜没有集中,粮食没有征集,财物没有收齐,虽有资财也等于没有资财了。对这种城邑空虚而资财穷尽的敌人,我应乘虚进攻它。兵法上说,“我军行动自由如入无人之境,敌人不待交锋就已被打败”,就是指的这种情况。
守权第六
凡守者,进不郭圉,退不亭障,以御战,非善者也。豪杰雄俊,坚甲利兵,劲弩强矢,尽在郭中,乃收窖廪,毁拆而入保,令客气十百倍,而主之气不半焉。敌攻者,伤之甚也。然而世将弗能知。
[译文]
凡是守城的军队,不在外城迎击敌人,不固守城郊险要据点,这样来进行防御战斗,不是好的办法。把英雄豪杰,精锐部队,优良兵器,都集中在城内,并且收集城外的存粮,拆毁城外的房后,使民众统统退保城垣,这样就会使攻者气焰嚣张,而守者士气低落,一旦遭敌进攻,守军就会受到很大损伤。但是一般将领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夫守者,不失险者也。守法:城一丈,十人守之,工食不与焉。出者不守,守者不出。一而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千而当万。故为城郭者,非特妄费于民聚土壤也,诚为守也。千丈之城,则万人之守。池深而广,城坚而厚,士民备,薪食给,弩坚矢强,矛戟称之,此守法也。
[译文]
防守的军队,绝不能放弃险要的地形。守城的方法:城墙每一丈,需要十人防守,勤杂人员还不计算在内。出击部队不担任守备,守备部队不担任出击。守城一人可当敌十人,十人可当敌百人,百人可当敌千人,千人可当敌万人。所以建筑城郭,并不是耗费民力去堆土玩,实际是为了加强防御。通常千丈之城需要万人防守,同时要求城壕深而宽,城墙坚而厚,人力充足,柴粮丰富,弓矢坚强,矛戟也同样锋利。这就是守城的方法。
攻者不下十余万之众,其有必救之军者,则有必守之城;无必救之军者,则无必守之城。若彼城坚而救诚,则愚夫憃妇无不蔽城尽资血城者。期年之城,守余于攻者,救余于守者。若彼城坚而救不诚,则愚夫憃妇无不守陴而泣下,此人之常情也。遂发其窖廪救抚,则亦不能止矣。
[译文]
敌人使用十万以上的兵力进攻城市时,守城的军队如果有可靠的援军,城市就一定能守得住;如果没有可靠的援军,城市就不一定能守住。如果防者城垣坚固,又有可靠的援军,即使是愚蠢的男女也会竭尽自己的财产用鲜血生命来保卫城市。要想长期坚守城市,必须守军足以抵抗进攻的敌人,援军足以支援防守的军队。如果城垣坚固但没有可靠的提军,那么,民众就没有不守着城垛而悲伤的,这是人之常情,即使散发财物和粮食来安抚他们,也不能消除这种悲观情绪。
必鼓其豪杰雄俊,坚甲利兵,劲弩强矢并于前,幺么毁瘠者并于后。十万之军顿于城下,救必开之,守必出之。出据要塞,但救其后,无绝其粮道,中外相应。此救而示之不诚。示之不诚,则倒敌而待之者也。后其壮,前其老,彼敌无前,守不得而止矣。此守权之谓也。
[译文]
必须勉励豪杰英雄率领精锐部队,使用优良武器,奋力战斗于前,使老幼残弱者并力支援于后。敌人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援军必须能打开重围,守军也必须能乘机出击。抢占要点。援军也可以在守军的后方打开一条通路,使守军的粮道不被切断,并与守军互相策应,这是为了表示救援不积极用以迷惑敌人,等待有利战机。敌人把精锐部队撤到后方,而把战斗力差的部队配置在攻城前线,这样敌人攻城,就不可能有进展,而守军也可以出击了。这就是守城的谋略。
十二陵第七
威在于不变,惠在于因时,机在于应事,战在于治气,攻在于意表,守在于外饰,无过在于度数,无困在于豫备,慎在于畏小,智在于治大,除害在于敢断,得众在于下人。
[译文]
立威在于坚定不移,施惠在于恰合时宜,机变在于适应情况,作战在于激励士气,进攻在于出敌不意,防守在于隐蔽部署,不犯错误在于考虑周密,不遭危困在于预有准备,慎重在于能警惕小事,明智在于能统筹全局,消除祸患在于勇敢果断,能得人心在于礼贤下士。
悔在于任疑,孽在于屠戮,偏在于多私,不祥在于恶闻己过,不度在于竭民财,不明在于受间,不实在于轻发,固陋在于离贤,祸在于好利,害在于亲小人,亡在于无所守,危在于无号令。
[译文]
悔恨在于信任间细,罪恶在于滥行杀戮,偏袒在于私心过重,不祥在于厌恶别人指出自己的过失,用度不足在于耗尽民财,是非不明在于受人离间,做事不踏实在于轻举妄动,固执浅薄在于疏远贤人,祸患在于贪财好利,受害在于亲近小人,灭亡在于没有战备,危险在于号令不明。
武议第八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故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由其武议在于一人,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焉。
[译文]
凡是用兵,不要进攻无过的国家,不要杀害无辜的人民。杀害人家的父兄,掠夺人家的财物,奴役人家的子女,这些都是强盗的行为。用兵的目的是平定暴乱,制止不义行为。对于被讨伐的国家,要使农民不离开他们的土地,商人不离开他们的店铺,官吏不离开他们的衙门,因为用兵的目的,只在于惩罚祸首一人,所以能不必经过流血战斗就可得到天下的拥护。
万乘农战,千乘救守,百乘事养。农战不外索权,救守不外索助,事养不外索资。夫出不足战,入不足守者,治之以市。市者,所以给战守也。万乘无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市。
[译文]
万乘之国实行农战结合,千乘之国要能自救自守,百乘之国要能自给自足。农战结合,足食足兵的国家,战守之权操之在己而不仰仗他人,能自救自守的国家,就可不向外国乞求援助,能自给自足的国家,就可不向别邦乞求资财。如果进不足以战胜敌人,退不足以进行固守的,就应该用发展集市贸易的办法来解决。发展集市贸易,是增加税收、供给军费的好办法。万乘之国虽然不象千乘之国那样求助于人,但必须象百乘之国那样,发展贸易,增加收入。
凡诛赏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喜者,赏之。杀之贵大,赏之贵小。当杀而虽贵重必杀之,是刑上究也。赏及牛童马圉者,是赏下流也。夫能刑上究、赏下流,此将之武也,故人主重将。
[译文]
凡施刑行赏,是用来整肃军威的。杀一人能使全军震动的,就杀掉他。赏一人能使万人高兴的,就赏赐他。需要杀人时,应该以地位高的人作典型,实行奖赏时应该以地位低的人做榜样。应该杀的虽然官高势大,也一定要杀,这就是“刑上究”的原则。奖赏那些有功的牧童、马夫,这就是“赏下流”的原则。能够做到“刑上究”“赏下流”,这是将帅威武严肃的表现,所以君主应该尊重将帅的职权。
夫将,提鼓挥枹,临难决战。接兵角刃,鼓之而当,则赏功立名;鼓之而不当,则身死国亡。是存亡安危,在于枹端,奈何无重将也。夫提鼓挥枹,接兵角刃,此将军也。君以武事成功者,臣以为非难也。
[译文]
将帅击鼓指挥军队,在危难情况下与敌决战,当两军短兵相接的时候,如果指挥得当,就会建立功名,如果指挥不当,就会身死国亡。由此看来,国家的存亡安危,在于将帅鼓槌头的指挥上,怎么能不重视将帅的作用呢?挥槌击鼓指挥全军,短兵相接拼力厮杀,是将军的职责。君主要取得军事上的胜利,臣以为并不是困难的事,关键在于选择将帅。
古人曰:“无蒙冲而攻,无渠答而守。”是谓无善之军。视无见,听无闻,由国无市也。夫市也者,百货之官也。市贱卖贵,以限士人。人食粟一斗,马食菽三斗,人有饥色,马有瘠形,何也?市有所出,而官无主也。夫提天下之节制,而无百货之官,无谓其能战也。
[译文]
古人说:“没有‘蒙冲’(用坚硬材料蒙围的战车)去进攻,没有‘渠答’(铁蒺藜)却要防守,这是不善于作战的军队”。士兵由于营养不良,以致影响了视力,影响了听力,这是由于国家没有管好市场,以致供给缺乏的原故。市场,是天下百货集散交易的地方,商人用贱买贵卖的办法,使得士兵和百姓宭迫困难。尽管每人每天口粮一斗,每马一天吃饲料三斗,但人有饥饿的脸色,马有瘦削的体型,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市场虽有各种物品,而无官府管理的原故。要知道统率天下的军队,而没有对百货进行有效的管理,是不能说是善于作战的。
起兵,直使甲冑生虮者,必为吾所效用也。鸷鸟逐雀,有袭人之怀,入人之室者,非出生也,后有惮也。
[译文]
进行战争,士兵即使甲衣头盔里生出虱子来,也必定为我所效力拼命。这就像鹫鹰追逐麻雀,有的麻雀窜入人们的怀中,闯进人家的室内,这并不是它愿意舍生就死,而是因为后面有它畏惧的东西。
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朝歌,卖食盟津,过七十余而主不听,人人谓之狂夫也。及遇文王,则提三万之众,一战而天下定。非武议,安得此合也。故曰:“良马有策,远道可致;贤士有合,大道可明。”
[译文]
太公望七十岁,曾在朝歌宰牛为业,曾在盟津卖食品谋生。先后遇见过七十多个雇主,但没有一个长期雇佣他,人们都说他是个狂人。及至遇见了周文王,却能统帅三万之众,一战而平定天下。如果他没有高深的谋略,哪能得到这样的重用呢。所以常言说,良马得到鞭策就可以日行十里。贤士得到重用,就可使政治昌明。
武王伐纣,师渡盟津,右旄左钺,死士三百,战士三万。纣之陈亿万,飞廉、恶来,身先戟斧,陈开百里。武王不罢士民,兵不血刃,而克商诛纣。无祥异也,人事修不修而然也。今世将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吉凶,观星辰风云之变,欲以成胜立功,臣以为难。
[译文]
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统帅军队在盟津渡河,他右手执白旄,左手执黄钺,指挥敢死之士三百人,士卒三万人同商军作战。这时商纣的军队有几十万,而又有飞廉、恶来这些勇将,身先士卒,手持长戟大斧,阵势绵延百里不断。但武王并没有使士卒疲劳,也没有经过激烈的战斗,就打败了商军,诛杀了纣王。这不是由于什么吉凶灾祥预兆,而是由于人善与不善的必然结果。如今一般庸将,只知道考究时辰判定方位,求神问卜推测吉凶,以及观察星辰风云的变化来推断战争的胜败,想用这些方法来致胜立功,我以为是很难做到的。
夫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
[译文]
做将帅的人,上不受制于天,下不受制于地,中不受制于人。军队,是杀人的凶器,争战,是违背道德的行动,将帅,是掌握生死的官吏,所以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它。一旦用兵,要做到上不受天时的影响,下不受地形的限制,后面不受君主的制约,前不受敌人的阻抗。万众一心的军队,行动起来就象虎狼般的勇猛,风雨般的急骤,雷电般的突然,声势浩大,行动莫测,使天下惊惧。
胜兵似水。夫水,至柔弱者也,然所触,丘陵必为之崩。无异也,性专而触诚也。今以莫邪之利,犀兕之坚,三军之众,有所奇正,则天下莫当其战矣。故曰:举贤用能,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不占筮而获吉;贵功养劳,不祷祠而得福。又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古之圣人,谨人事而已。
[译文]
胜利的军队象水一样,那水,看来是最柔弱的东西,但它所冲击的地方,山陵也会崩塌,这不是别的原因,而是由于水性专一不断冲刷的结果。现在用莫邪那样锋利的武器,犀牛皮制成的坚固铠甲,装备起来的大量军队,再加上奇正的灵活运用,天下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同他抗衡了。所以说,只要任用贤能,不须选择吉日良辰事情也会顺利;只要法令严明,不须求神问卜也会获得吉祥;只要奖励战功优厚抚恤,不须祈祷也会得福。又说:天时有利不如地形有利,地形有利不如人心和睦。古代的圣人,不过是重视人的作用罢了。
吴起与秦战, 舍不平陇亩,朴樕盖之,以蔽霜露。如此何也?不自高人故也。乞人之死不索尊,竭人之力不责礼。故古者,甲冑之士不拜,示人无已烦也。夫烦人而欲乞其死、竭其力,自古至今未尝闻矣。
[译文]
吴起与秦军作战,就睡在不加平整的田埂上,只用树枝掩盖,以遮蔽霜露。为什么这样呢?这是因为他不自视高人一等的原故。凡是要求人家为你效死,就不能要求人家对你必恭必敬,要求人家竭尽全力,就不能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所以古时候穿戴盔甲的将士不行跪拜之礼,这是表示不愿因自己而增加别人的麻烦。给别人增添很多麻烦,而又要求人家为你效死尽力,是从古至今没有听说过的。
将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枹而鼓忘其身。吴起临战,左右进剑。起曰:“将专主旗鼓尔。临难决疑,挥兵指刃,此将事也。一剑之任,非将事也。”三军成行,一舍而后,成三舍。三舍之余,如决川源。望敌在前,因其所长而用之,敌白者垩之,赤者赭之。
[译文]
将帅奉命出征的时候,就忘掉自己的家庭,带领军队到达战场的时候,就忘掉自己的亲属,舞槌击鼓指挥作战的时候,就忘掉自己的安危。从前吴起临战的时候,左右的人把宝剑呈送给他。吴起说:“将帅的主要职责是发号施令。在危难的情况下,做出决断,以指挥军队去作战,这才是将帅的职责。直接拿起兵器与敌人格斗,不是将帅的职责。”三军整队行军,日行三十里,三天走九十里。军行九十里以后,就要象决开江河一样势不可当地前进。与敌人接近时,应根据敌人特点来对付他,如果敌人使用白色标记,我也用白色标记来欺骗它,敌人用红色标记,我也用红色标记迷惑它。
吴起与秦战,未合,一夫不胜其勇,前获双首而还。吴起立斩之。军吏谏曰:“此材士也,不可斩。”起曰:“材士则是也,非吾令也。”斩之。
[译文]
吴起与秦军作战,两军尚未交锋,有一人自恃其勇,独自冲向前去,斩获敌人两个首级回来。吴起要立刻杀他。军吏请求说:“这是个有本领的人,不可杀掉。”吴起说:“他诚然是有本领的,但他违背了我的命令。”结果还是把他杀了。
将理第九
凡将,理官也,万物之主也,不私于一人。夫能无私于一人,故万物至而制之,万物至而命之。
[译文]
凡是将帅,又都是职掌刑法的官吏,也是一切事务的主宰者,不应偏袒任何人。正由于不偏袒任何人,所以任何事情发生,都能公平裁决,任何情况出现,都能正确处理。
君子不救囚于五步之外,虽钩矢射之,弗追也。故善审囚之情,不待箠楚,而囚之情可毕矣。笞人之背,灼人之胁,束人之指,而讯囚之情,虽国士,有不胜其酷而自诬矣。
[译文]
君子不会不经当面审讯就随便赦免囚犯,同时又能像齐桓公对待管仲那样,为国事而不报私仇,即使又发箭射中身上带钩的罪过,也不追究前仇。所以君子善于审理囚犯的案情,不必施行拷打,也可以把案情全部掌握。如果依靠鞭打犯人脊背,烧灼犯人两胁,捆夹犯人手指等办法来审讯,就是豪杰之士,也会因经不起这种酷刑,而被屈打成招了。
今世谚云:“千金不死,百金不刑。”试听臣之言、行臣之术,虽有尧、舜之智,不能开一言;虽有万金之资,不能用一铢。
[译文]
现今的俗话说:“有千金的人,可以免死,有百金的人,可以免刑。”如能听取我的意见,采用我的办法,虽有尧、舜的智慧,也不能说一句打通关节的话;即使家有万金,也不能用一“铢”钱行贿。
今夫系者,小圄不下十数, 中圄不下百数,大圄不下千数。十人联百人之事,百人联千人之事,千人联万人之事。所联之者,亲戚兄弟也,其次婚姻也,其次知识故人也。是农无不离其田业,贾无不离其肆宅,士大夫无不离其官府。如此关联良民,皆囚之情也。兵法曰:“十万之师出,日费千金。”今良民十万而联于囹圄,为上不能省,臣以为危也。
[译文]
如今在押的囚犯,小的监狱不下数十人,中等监狱不下数百人,大的监狱不下数千人。而且往往是十人的事牵连百人,百人的事牵连千人,千人的事牵连万人。所牵连的人,首先是父母兄弟,其次是婚姻亲属,再次是熟识的朋友。被牵连的农民被迫离开土地,商人被迫离开店铺,士大夫被迫离开官府。象这样众多的良民被牵连而关进监狱,这就是当前拘禁囚犯的实际情况。兵法上说:“十万大军出征,一日耗费千金。”现在十万良民被牵连入狱,而上面的将帅不能明察,我认为是很危险的。